第七十章濒死之人
雨季的潮湿气息淤积不散,低垂的灰暗云层沉重地压在墨纪拉的上空,厚重铁门上的锈迹总感觉像擦拭不干净的血污。齐洛将视线无意识的停留在上面几十秒之后,武装的守卫将证件递还给了他,并替他拉开了那道门,经过里面严格的安检之后,他便可以进入这令人不快的领地内了。
齐洛迈开步子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还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视线刚好和看过来的雷枢碰个正着。
从lava的模拟舱出来之后他立刻被送到了基地的医院里,度过了十多分钟意识恍惚的状态,直到能够清醒地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在军医为他做基础检查的时候,齐洛细细地捡拾着那些梦境的碎片,内心又一次被迷惑笼罩。
在lava里看到的,让他想起曾经在米迦勒坠机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两者之间像是有种谜一般的关联,极高的同步率仿佛能将他灵魂深处的记忆给唤醒。与他的意识产生交流和重迭的那对男女,真的是他未曾谋面的父母吗?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无比清晰的面庞,在他回到现实之后便又重新沉入混沌,模糊了细节。
这个有惊无险的插曲搞乱了他的心境,他完全没有做好应付的准备,就像一个没能组装好武器的士兵听见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炮火,满脑子的疑问争先恐后地炸开,眼下却只能是装作充耳不闻。
雷枢一路上闭目养神,仿佛什么值得留意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尽管他带着齐洛离开那个指挥中心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在目送怪物一样。
“这次可能会有一个事故调查,毕竟那东西从来都没有出过这种差错,他们想知道原因。”他在齐洛即将下车之前说,“因为你急着来这里,只有等你回来以后再说了。”
“是。”齐洛一边答应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打开了车门。
“齐洛。”雷枢终于把视线直直地投向了他,这让他像是预感到什么般掠过一丝紧张,“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你别耽搁太久,早点回来。”
在踏入铁门的时候,齐洛移开了视线,门外的光线随即被隔断了,他进入了墨纪拉完全密闭的安检室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像在瞬间把所有的事情暂时抛在了脑后,一旦进入墨纪拉,上官俊流就会重新占据他的脑海,在确保他平安无事之前,一切都不重要。
齐洛顺利通过重重岗哨,在狱警的带领下快步走进医疗室的时候,一个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尽头的帘子后面探出头来。
“科林医生?情况怎么样了?”齐洛忙奔了过去,一把将帘子拉开。眼前的情景让他的心脏结结实实抽搐了一下。俊流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张简陋的铁床上,紧闭双眼,被汗水打湿的黑发紧贴着脸颊,他肤色青白,戴着呼吸器,手脚都被床上的束具给牢牢绑着。
“为什么要绑着他?他都已经没有意识了!”齐洛生气地扯开他手脚上的束具,却碰到了他湿冷的皮肤,那简直就像死人一般的触感,让他后颈阵阵发凉。
“刚开始的时候他幻觉很严重,整个人都歇斯底里,我根本没办法给他注射。”科林说着弹了弹手里的针筒,以便空气更好地排出,“现在老实了,已经是昏迷状态,出现了严重的呼吸抑制,之前有两次呼吸停止,测不到血压,脉搏也弱得几乎消失了,给了一次兴奋剂,静脉注射了两次拮抗剂才救过来,正准备注射第三次,但情况仍然不乐观。”
“到底是什么原因?”
“应该是吸毒过量,这些都是麻醉剂中毒症状。”科林平淡地说,拉起俊流的右手,将针头熟练地刺进他手肘的静脉中,迅速推完了药。接着他直起腰,把废弃的针头扔进了垃圾桶,用余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秘书长,“但是还不确定是哪一种毒物,监狱里的犯人使用的毒品成分常常互相参杂,这里没有检测的仪器,刚刚已经把他的血液样本送去最近的医院了,也拜托了狱警去盘查犯人。我随身携带的药剂只能暂时撑一下,最后还得对症下药才行。”
“吸毒过量……?”齐洛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他在床边蹲下,拉起袖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冰凉汗水,轻声说,“怎么会,俊流,你怎么这么傻?”
“而且量不是一般的大,真难得他能在墨纪拉搞到这么多毒品,那应该相当贵啊。”科林不冷不热地说着,退到了靠窗户的一边,点燃了一支烟放进嘴里,“这个破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看来墨纪拉不给犯人治病是真的,什么有用的药都没有,诊断台上全是灰。只找到些葡萄糖,就给他输上了,能稀释一点是一点。现在就帮他吊着命吧,只要等检测结果一出,马上就能配出解药送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
齐洛没有搭话,只是仔细打量着病人的脸。他的手挪到俊流的胸口上,需要非常留心才能感觉到那疲惫的心跳,像一个步履沉重的老人,不知道会在哪一拍便阖然长逝。这让他突然出现一种恐慌,仿佛在守候着他临死前最后几分钟。他顾不得房间里还有一个外人在场,握起俊流的手放在唇边,不断用自己温热的脸颊去温暖他。那种湿冷的触觉,青白的肤色,即将被死神蚕食殆尽的微弱气息,使这个黑发青年就像一个溺水的亡者般阴森。
俊流,你想死吗?在我还没有追上你之前,你为什么又要走得更远?我拼了命追,却发现只走到你的起点,只徘徊在你的过去里面,你究竟想去哪里?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永远都追不上你,永远没办法为你挡在前面!
科林看得有点入了迷,夹在指尖的烟半晌都没有吸一口,直到它缓慢化作灰尘落到地板上。在突然接到出诊命令之前,他既没有见过这位新上任的秘书长,也没料到他和墨纪拉的犯人能扯上什么关系。身为达鲁非的军医,再悲惨的病人他也见怪不怪了。但这位年轻的上级如此动情,让他莫名地尴尬起来,一支烟没抽几口就只好掐灭。
“阁下,”他搬了个凳子放过去,语气稳重了几分,“坐一会儿吧,我倒杯水给你。”
正当科林拨开帘子,朝前室走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日光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接着,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墙壁,在屋子里横冲直撞。
“吵死了,怎么回事?”科林顺手扭开医疗室的大门,质问站在门口的警卫。
“抱歉,可能是哪个犯人违反了狱规,我马上问清楚。”他说着便拿出了扣在腰上的对讲机。
“叫他们快点关掉,这里有病人啊。”
丢下这么一句后,没怎么当回事的科林便关上了门,倒好了一杯水递给齐洛。但他没想到的是,刺耳的噪音不但没有停,更大声的警报反而接二连三响了起来,整个墨纪拉顿时像开锅了一样,在震耳欲聋的高分贝音频中摇晃。
科林在床边来回踱步,有点烦躁地想说什么,但看到齐洛仍然握着病人的手,坚守着一动不动,他便咽了下去。直到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突然开始夹杂进了零星的枪声和歇斯底里的吼叫,齐洛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在这同时,诊疗室的门也被撞开了,狱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实在抱歉,阁下,这里出了点问题,一些犯人在闹事,我们正在控制,以防万一,请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没搞错吧?在墨纪拉?”科林有点不相信,显然他还记得这个监狱多年来是如何地自夸其安保水准。
“只……只是小意外,很快就能平息。”狱警还在试图掩饰脸上的惊慌失措,“不过这个医疗室离闹事的地方较近,恐怕容易波及。”
齐洛环视了一圈,这里除了药柜、办公桌、诊断台之外就只有几张简陋的铁丝床,因长期荒弃几乎空空荡荡,整个房间一览无余,连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于是果断地俯下身,将俊流拦腰抱了起来,“医生,麻烦你拿一下输液瓶。”
两人跟在狱警的后面,蹬开门来到走廊上,走廊里的灯不知为何熄灭了,密闭的空间里一片昏暗。远处人群的嘶吼声听得更为真切了,他们便快速地朝相反方向移动,朝着工作区的更深处走去。没走多久便发觉热得难受,仿佛被什么烘烤着,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浑浊。
科林被呛得咳嗽起来,才发现通道顶棚渐渐聚集起了一层浓烟。
“该死,这里面不会起火了吧!”他大骂到,急忙用袖子捂住口鼻。
“恐怕是燃烧弹,只要一些油脂和肥皂就能制作,这对犯人们来说太简单了。”齐洛稍微停下脚步,他看着后方闪烁着火光的烟幕,利落地拉开制服的上衣,将俊流的头部藏到怀里,尽量隔绝他和污浊空气的接触。
突然,烟雾的浓度终于触发了灭火系统,冰冷的水花突然兜头淋下,没过多久便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安装在走廊顶部的喷头在常年的闲置之后终于派上了用场,在水幕的镇静下视野清晰了很多,但那细流不断灌进衣领,通体流下,仿佛也要带走怀里的人最后一点温度,齐洛忧心地皱起眉头,抱紧了依旧昏睡不醒的俊流,正要继续往前移动,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几声惊心动魄的爆炸声,紧接着,一个啤酒瓶子猛地从昏暗的尽头飞了出来,落在他们脚边,伴随着扔瓶子的人的一声怪叫,摔在地上破碎了。
就在齐洛还没有所反应时,科林猛地把他推搡了一步,耳边同时一阵炸响,瓶子爆炸开来,顷刻间火光四射,飞到四处燃烧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油脂和肥皂啊。”科林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多亏闪避得及时,只有小腿上被碎玻璃飞出时划破了一点口子,但他的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这是用化学物质做成的简易炸弹,恐怕是汽油混合了镁粉,用贴在瓶身外面的钠引燃,不但无法扑灭,遇到水还会加大爆炸威力,以前在战场上遇到的民兵最常用这种武器。”
他说完便瞪向跟在一旁的狱警,“这帮畜生是有预谋的,他们太熟悉这里的防护机制了,这绝对是一次准备已久的暴动。”
“你还等什么?立刻联系典狱长,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启动封锁?马上隔绝暴动的地点,镇压暴动的犯人!”齐洛严厉地质问对方。
“典……典狱长……”狱警吞吞吐吐,看着咄咄逼人的两人,只得讲出了实情,“他在例行视察的时候,被困在了暴动的中心,已经变成人质了。”
濒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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