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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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齐洛离开之后,阿尔法回到了办公室,见雷枢还坐在原位继续摆弄那盘棋局,他便走过去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了一颗棋子,放在了他最满意的位置上。
“您真过分,竟然说没有可以对弈的人了。”他叹了口气,“我可从来没输过啊。”
“你可不能算是‘人’吧。”雷枢淡淡地回答。
“那倒也是。”阿尔法想了想,觉得找不到上司的破绽,却仍然忍不住问到,“不过,在您看来,那个监察长有什么特别吗?我好几年没有见您私下邀请一个陌生人来这里了,您好像对他尤其地在意啊。”
雷枢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抬起眼看了看这个一脸饶有兴趣的青年,嘴角浮现出轻讽的笑意,“你的嫉妒心还真强。”
见男人并不想透露自己内心所想,阿尔法明白这应该是他没资格了解的部分了。他便不再询问,只是一边配合着下棋的步调,一边略为担心地说:“就这么放他走?他已经越线太多了吧。”
“急什么,跑不了。”雷枢的手轻快地落下了几步妙招,接连封住了对方的攻势,显得自信满满。“说实话,我今天心情不错。第一次和这孩子面对面,比我预想中快多了,难得还想要享受一下捉迷藏的状态。”
他停了一会,留心观察着对手的棋路,等到下一步的对策已了然于心之后,才继续说,“不过,白肆那条疯狗是彻底管不住了,竟然连饲主也敢咬。不知道他透露了我们多少信息出去,再这么放任自流,还真有些麻烦。”
“要杀了他吗?”
“没那么容易,”男人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手指间夹着的棋子重复地敲击着桌面,“那只皮糙肉厚的畜生,他既然敢造次,想必已经准备好应付最坏的后果。丘堡黑市再也不是军队的补给站这么简单了,他们早就想彻底摆脱我们的控制后自立门户,以便垄断利益。如果不是准备充足,足以一举消灭他们,贸然行动已经伤不了他了,不小心还会演变成对中心区的宣战。”
“白肆的这种行为,已经是对您的宣战了吧?”
“是的,但不止是我们俩之间的,不如说是代表中心区利益的丘堡黑市对外层区的挑衅。”
“我明白您的顾虑。”阿尔法微笑着吃掉了对方的一个棋子,将它拿在手里把玩着。他的上司无疑是棋术的高手,然而这种程度的游戏路数,在他眼里只是最浅显的程序而已。“丘堡黑市不过是民间社会的乌合之众,我们手里有训练有素的军队,要解放中心区是胜券在握的。只是,达鲁非恐怕又要演变成内战的状态了,有点可惜呢,您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国家……”
话音刚落雷枢便叹了口气,似乎是思考不出下一步的棋路,他停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后又将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这种少见的焦躁便溢于言表了。
“都是因为那个计划的失败,我们才如此被动。否则,贺泽现在已经是达鲁非的领地了,我们就能往那片东大陆最富饶的土地上扩张,谁还想留在这该死的弹丸之地,和那群腐烂的蛆虫争食?”
下棋的心情似乎被打乱了,像纷扬起来的呛人尘土般无法沉落。雷枢索性站了起来,丢下桌子上新斟满的红茶,走到沙发后侧的迷你吧台旁,给自己倒了半杯烈性酒。
“上官俊流不但害我们失去唾手可得的胜利,还把达鲁非陷进了存亡危机里。悖都现在是彻底翻了脸,把我们视作了最大的眼中钉。安烈那个魔鬼的情妇,一旦在贺泽站稳脚跟,不可能容许我们与她并存于世。达鲁非的内忧外患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既然那个计划没有被曝光,在舆论上我们变得更加有利了。因为破坏了和谈,悖都已经在承受战争委员会的制裁,贺泽周边的几个国家也在边境屯了重兵严阵以待,短时间她没有余裕找我们的麻烦呢。”阿尔法语气轻松地宽慰着上司,“再说,现在上官俊流在我们手里,听说他也吃尽了苦头,形同废人,已经不可能有什么造化了。”
“你以为他真的是个自寻死路的傻瓜吗?”雷枢的表情仍旧不是那么乐观,一口接一口喝着杯中辛辣的液体,使得喉咙就像在燃烧般炙热。“你忘了末生那家伙还被扣押在悖都军手里?有悖都牵制我们,上官俊流才会有恃无恐地来达鲁非。不止如此,他是悖都埋在达鲁非的导火索,如果当初他去了其他成员国服刑,我们也会想尽办法结果他的性命。但如今他在我们的地盘上,一旦出了差错我们怎么都撇不清这个责任,悖都正等着以此发难呢。”
“但是,悖都早就是臭名昭着的侵略者了,即便没有上官俊流这个契机,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也会毫无顾忌地宣战吧?”
“这就是上官俊流耍的心机。”雷枢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端着酒杯走到了宽大的落地窗前,“他是看准了悖都一贯奉行的盗亦有道,大概是和安烈女王有过私下的协定吧,既然已经献出了自己的国家,悖都就不会做出有害于他的事。以此看来,与其说他是导火索,不如说是保险丝,正因为他人在达鲁非,悖都才不会轻易向我们宣战。两个国家之间这样危险的平衡,被他一个人制约住了。”
看着上司无意再继续面前的残局,阿尔法开始随意地摆弄起棋盘上的棋子来,将它们组合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问号图案。“我才不相信他真的考虑到了这么多。被判卖国罪的时候,他才刚刚二十岁吧。”
“末生就是因为太小看他,才害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所以即便是把他关在墨纪拉,也没法让人放心。既然不能斩草除根,就只好给他套一个更牢固的项圈了。”雷枢说着一口喝掉了杯中残余的酒液。透过弥漫在整个国家上空的低气压云雾,望着遥远天际处迷离的阿尔戈斯塔。在那片已经在逐渐脱离控制的黑暗土地之下,埋着一枚让人不安的种子,想象着把那正在拼命萌发的企图捏碎一般,他紧紧地握住了杯子。
“等我们喘完这口气,东联盟会再次成立,当然这一次作为盟主国的,非军力最强的达鲁非莫属。到那个时候,上官俊流就没有存活的价值了。悖都给我们的耻辱,我们自会加倍奉还。”
2
齐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他那冷清的住所的。他将自己锁在里面,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一个小时,全身的肌肉都因为一直处在临界点的情绪而紧绷着。
在走出水晶城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充斥着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俊流。
像是被洗脑的人突然复苏了所有的知觉,他想去见这深深牵挂之人,他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只要握着他温暖的手,听他说话的声音,去感受他的爱意,由此一定能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抓紧这个快要完全消散了的自我。他是如此渴望,但内心却又为了压制住这种冲动而反复斗争,直到精疲力竭。
不能相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俊流一次次地拒绝他。当齐洛不断尝试靠他更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这凌厉的刀锋,那尽头的刀尖,正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悲剧究竟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呢?甚至在他还没学会直立行走的时候,齐梓就已经深陷丘堡黑市的泥沼中了。为了参军打仗而逃去贺泽的时候,还以为至少能够选择自己的生存之路,至少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给姐姐幸福。明明都已经把希望放到了最低限度,只要她像普通人一样平静生活就好。结果,还是连这么卑微的愿景,都完全灰飞烟灭了啊!
齐洛屏住呼吸,不这样做他怕自己会痛苦得喊叫出声,他握紧的拳头已经用力到发抖的地步。就像已经无法理解这个残忍的世界一样,他几欲失笑出声,将已经丢盔弃甲的精神彻底抛弃在混乱中。
不管是姐姐,还是我,原来从来没有过做为“人”所行使过的自由意志。自始至终,作为战争的工具,我们没有一刻逃离过达鲁非的牢笼。姐姐以为她的牺牲可以给我的自由,我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给她的幸福,原来到最后都被证明是虚幻的,都是白费力气!
“俊流……你这个傻瓜……”齐洛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就像随时都会断气的病人那样哽咽,他紧紧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那个青年沉默着,用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
“你以为我这么笨会猜不出来么?是姐姐她出卖了你……她和我是一样的东西……有什么能力来爱你?你以为我……连面对这个事实的勇气都没有么?!”
不,其实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对你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行。
黑发青年的身上衣衫凌乱,露出下面淤青色和紫红色斑驳的皮肤,他甚至无法站立,那是他被长途押送到达鲁非之后,重新出现在齐洛面前的惨状。挨了他的打,俊流却还笑着,那无所谓的态度对比着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更让人不忍。
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要这么温柔?不惜用你那遍体鳞伤的样子继续逞强?我们对你犯下的罪行,就算是身不由己就可以被原谅么?一无所知的我,还可以逃避良心的谴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你根本不该和我们这种东西扯上什么关系的。你对我们的爱,我们承受不了,连一分一毫都无法回应!我自私地来到你的身边,又自私地离你而去,即便你永远将我遗忘,我也会满怀慰藉和感激。这还不够吗?!我们变成什么样子,你为什么要管!!
齐洛倒在床上,将脸埋进双臂之间,试图在头顶的黑色监视器之下掩藏起崩溃的自己。他狠狠咬住手腕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整个内心都好像被付之一炬般空空荡荡了。
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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