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花灯飘远,他们也要回去了。
应芜拉着他的手,忽然听到岸边吵吵闹闹,她侧头看去,瞧见一对夫妻跪在地上叩拜神明,另一对老夫妻怀里裹着个孩童,好似刚被捞出,正在打哆嗦。
应芜惊讶地看向褚绥,褚绥的面色如初,察觉徒儿正在瞧他,他还侧头,垂眸轻笑:“怎么?”
应芜摇摇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说:“阿芜还想吃糖画,您就给徒儿买一个吧。”
褚绥没搭理,但应芜知道他就是默许了。
岸边围得人越来越多,都说是神仙显灵,否则这黑灯瞎火的,天气又冷,幼童如何能自己扒到岸上。
孩子夫妻叩首数十次才起身,从孩子的祖辈手里接过孩童,正起身时,孩子的红袄里突然掉出一个拨浪鼓,哐当一声,惹得大家驻足侧目。
奇怪的是…这孩子出来玩时,可没带拨浪鼓啊。
师徒二人回到南山,应芜趁着人家收摊,买了不少东西,正叮叮哐哐地往外倾倒,褚绥严肃道:“放你屋子去,莫要放在厅堂。”
应芜哪敢不应,她举着糖画,一口咬掉龙首,就这么咬着收拾,等她将自己的房间填充完毕,褚绥忽然向她勾勾手,应芜不可控地飞到他面前,褚绥伸手,张开后,在他手掌躺了一只蝴蝶簪子,是她看了半天却不敢买的那只,应芜拿过来,霎时心花怒放。
她笑着说:“多谢师尊!师尊待我最好了。”
说罢就将簪子插在头上,歪歪扭扭,褚绥取下发簪,重新为她绾发,青丝半垂,应芜摸摸脑后的发包和发簪,又面颊飞红地瞧向他。
褚绥还不知道她的心思,立刻赶她回去,应芜点头,握着他的手轻捏两下,便飞回了屋子。
屋里被各式各样的玩具填满,应芜其实有一个老虎抱偶,听说是天上的仙子绣给她的,让师尊代为转交,应芜自始至终也只有这一个玩偶。
她倒在船上,枕着新买来的布偶,许是玩得太累,她合上眼睛便入睡了。
尽管她不想回忆他们灯前树下那一遭,她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反刍那个吻。
他的呼吸…心跳,还有那淡淡的…桂花的香气。应芜伸手,捧住梦中人的脸,银发垂落,他俯身过来,将她牢牢困在身下。
应芜张开双腿,让他能够顺势进入,正沉湎于这幻境中的缠绵时,应芜忽然发现自己正在蜕变,她的手臂化为双翼,整个人都变成一只山雀,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翔。
她看到一处水洼,便落在里面,半浸身体,而后张开双翅,扑闪戏水,她用喙啄起一串水花,用它梳理羽毛,又将鸟首缩在羽翼下轻轻磨蹭,戏耍过后,她沿着水源向前飞去,落到了一道江河旁。
树枝下垂,正足够她汲水解渴。
山雀垂头,方触水面,她忽然化成一只游鱼,扑通一声跳入长江。她上下翻越,顺水而行,与水嬉戏,等她越下瀑布,她又成了展翅的山雀,她向下俯冲,只觉得鸟羽飘散,她看向身旁迸裂的水珠,惊讶地发现,她也成了一滴水。
就这么汇入江河。
她和水成了一体。
她无法确定自己的轮廓,也无法感知她的所在,水流将她带向何方,她就要去何方,正因没有边界,没有目的,她才觉得这水源是最安全之所在,而她,是最自由之人。
忽然,她从水中蒸腾而出,又从云层坠落,叮当一声,坠落在一池荷花的中心。
她缓缓凝聚,成了荷叶中的一滴晶莹凝露,随风轻轻晃动。
尚未休憩片刻,骤雨忽至,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向她凝入,又被击出水洼,这样反复数次,她的内里越发充盈,应芜目光上移,一滴雨水汇入,打湿她的视线,也撞破她的理智,她随着水液向池中倾倒,又受波动的拉扯返回。
再度回到了荷叶的中心。
应芜缓缓喘息着,结果又是一阵骤雨。
这雨其实不大,对于应芜这样柔弱的水珠来说就是瓢泼倾盆,她摇摇欲坠,每次都是即将坠入时被拉扯回来。
夜雨断断续续,四五轮后,雨停了。
月光照在她身上,应芜收拢旁边的水珠,将自己圆圆地团了起来。
等她再度睁眼,已是清晨。她化成了一滴晶莹的水露,在她睡眼惺忪时,被他压住荷叶,向他的掌心倒去。
应芜容纳了他的真气、血液和桂花香。
他合拢手掌,再张开时,她被一个顽童舔到口中。
她成了那个孩子。
她抱住他,他也将她抱起,应芜捧着他的脸,看着他金瞳中映衬的她的身影…她已经不再是孩童。
褚绥的目光一动,应芜痴迷地望着他的眼睛,他亦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他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唇瓣。
应芜张开口,承接着他的含吻。
她睁开双眼,头顶是她刚刚挂上的小玩意,正在随风摆动。
她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被那纯净的水洗过一番,从体内到皮肤,无一例外。她呼吸急促,是因为察觉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应芜坐起身,扶着墙壁向他的房间走去,他面对庭院,背对门扉,就这么静静打坐。
风吹动遮掩的白绸,他的发尾微微飘动,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朦胧不清,应芜走过去,跪在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她依恋地磨蹭着他,伸手破开他手中的印。
应芜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的手臂收拢过来,褚绥睁开双眸,不过须臾,他再度合上眼睛,就这么纵容她赖在这里,直到天明。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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