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小学那年,传来母亲与外遇对象再婚并移居海外的消息。原本就对前媳妇不满的奶奶,听到消息更是怒不可遏,有段时间看到她便反覆唸着:「我们辛辛苦苦帮她照顾你、把她当大小姐伺候,她却去勾引别的男人,连孩子都丢下不顾,真不像话……」
当时家里的气氛很糟,她与爷爷都小心不要触怒奶奶。即使爷爷努力活络气氛、她也乖乖地不笑,奶奶的心情也没有随之好转,每天接近放学回家时间,她心情就沉重起来,也使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奶奶别再生气?
她很快便发现奶奶很关心她的学业成绩。可惜她再怎么努力成绩也只是中等,奶奶每次看完她的成绩单,不是板着脸,就是叹口气,说以后爷爷奶奶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经过几学期的尝试,她确定自己没办法用这个方式使奶奶开心。
小学三年级,射箭队教练带着校内风云人物的学姊孙羽翎来班上招募队员,也想变得像允文允武的学姊那般优秀的她,自愿加入了校队。入队后,虽然她的课业成绩没变得像学姊名列前茅,但她发现自己有不输给学姊的运动天赋——遗传了父亲的运动细胞的她,只练三个月便拿下新人组冠军、第一次参加全国赛便获得银牌,每次拿着闪亮的奖盃、奖牌回家,疼爱她的爷爷都会称讚她好棒,奶奶也会脸色和缓地点头表示讚许。
当时她想,她或许找到一件能让奶奶觉得她很棒的事了。
除了获得奶奶肯定,父母离异后因为街坊的间言间语变得自卑寡言的她,在校队生活中找到许多快乐——喜欢也擅长运动的她,每天上学最期待的便是放学后的校队练习;在班上非常边缘、没有要好朋友的她,竟与嚮往的女神学姊孙羽翎一拍即合成为挚友,练习时光因此更加愉快;去比赛,她常能站上颁奖台,很有成就感,而且若去外地比赛,赛后教练会带全队去玩,弥补了因为爷爷有中风病史,两老不便带她出去玩的遗憾。
她提出升国中想继续练射箭时,奶奶一开始有些疑虑,怕她像父亲一样最后求职不易,但疼爱她的爷爷卖力替她说情,国中教练也亲自登门拜访,大讚她未来有成为国手的潜力,奶奶才点头同意。
升国二的暑假,她在暑训中的某天,教练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带她直奔医院,说她爷爷突发脑中风,病况危急。
当天她与奶奶都一早就出门,等奶奶回家发现爷爷倒在客厅,已错过抢救的黄金时间,急救后依然回天乏术。
爷爷宣告死亡的深夜,她与奶奶、赶来送最后一程的姑姑一起站在病床边,听到奶奶恍惚地反覆叨念:「老伴你真命苦,走的时候,唯一的儿子不知所踪,只有三个女人给你送终,连帮你捧斗的男孙都没有;家里没个男人,以后我一个老太婆带个小女孩该怎么办……」
听到奶奶这样说,沉心羿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父亲不管她、母亲不要她,因为她没有生对性别,对奶奶似乎也是个累赘。
失去疼爱她的爷爷,只剩下她与奶奶的家,顿时变得清冷。虽然奶奶的脾气捉摸不定,爷爷在世时,总会不屈不挠地以话语与笑容安抚奶奶的怒气,也会趁奶奶不在逗她笑,家中气氛因此轻松不少。爷爷过世后,奶奶变得更固执易怒,在奶奶面前本就小心压抑情绪的她,也不晓得如何改善家中更常处在低气压的气氛,只能做她能力所及的事——埋头练习。
上国中后,既然她打算认真当运动员,奶奶便将对她学业成绩的关心,转到她的比赛成绩上。当她拿着更多的奖盃、奖牌回家,奶奶不再点头表示讚许,而是告诫她好还要更好。
「爷爷已经不在了,有一天奶奶也会走,你要好好努力,做个有用的人,以后才能照顾自己。」奶奶开始会语重心长地对她这么说。
她开始感到有些压力,还好她的竞赛成绩在同龄选手中一直名列前茅,升学时收到好几个高中校队的主动邀请,最后她选了离家较远,必须住校的学校,也有一部分理由是想逃离家中沉重气氛、以及奶奶使她越来越喘不过气的期许。
「到刚刚为止,我都很生气你奶奶对你这么严厉,但现在又想感谢她……」她诉说时,耿霽中途插话。「如果你选了别间学校,我就没办法遇见你了。」
是啊,人生就是这么奇妙。若不是她想离家,选了在他高中隔壁的学校,他们的世界永远不会交集。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
耿霽是慢热的她上高中后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他陪伴第一次离家住校的她度过了适应新环境的阵痛期,週末回家前与他共进早餐,也是她在回家面对奶奶前充饱电的重要仪式。因为他,她的高中生活顺利地步上轨道。
高二开始,因为训练越来越忙,她越来越少回家,与奶奶主要靠电话联系。
祖孙间拉开了距离,似乎反而处得比较好。奶奶会在每次比赛后来电关切她的成绩,其他部分则不会干涉太多,她决定弃体大、选s大就读,奶奶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她大一时将重心放在体验大学生活、暂时不进国训中心培训的决定令奶奶非常不开心,在她春假回家探望时严厉训斥了一番——「你去年奥运队没选上,还不加倍练习?别像你爸,上大学就被花花世界冲昏头,搞得一事无成!奶奶老了,不可能养你一辈子!」
奶奶这番伤人却难以反驳的提醒,勾起了她从小在奶奶的严词恐吓下,累积起的恐惧——如果不变成一个有用的人,终将无依无靠的她,在这世界会难以生存。
终于对他诉说到这一段时,她坦承:「所以……当时我一直不敢回应你的告白,是因为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像奶奶说的那样,被恋爱的美好冲昏头,将来变得一无是处。」
「对不起,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心疼地回覆。「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改变心意?」
她原本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到必须交代这部分,才能让他理解为何她最后会提出分手,还是跟他坦承,是因为得知ashley将与他去同一个学校留学,才意外使她下定决心。
「……」答案让他一时无言。
「我想说的是,即使决定跟你交往,我还是一样自卑,却又捨不得放弃你。」她解释。「当时我已经拿到亚运的奖牌,在射箭上建立了一点信心,以为或许可以将这份信心扩大到其他地方;但在爱情里,我终究是自卑的,总为了小事患得患失。」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出当年觉得太不光彩说不出口的,因为父亲欠债不得不卖掉老家,更增强她不愿让奶奶失望的念头,最终决定与他分手的前因后果。
「虽然我当年没跟你说我家发生的事,但决定跟你分手的理由,其实跟我当初告诉你的一样——因为我越来越难控制恋爱带给我的心情起伏,已经严重到影响我的奥运选拔表现,而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落选。」经过了长长的铺陈,她终于能对他说出自己的脆弱:「射箭是我唯一擅长的事,如果连这件事都失败,我害怕我仅有的一点自信会崩坏。如果我变得一无是处,我觉得也没有人会喜欢我。所以,我决定放弃我从来没有自信拥有的你,先去维护我少得可怜的自信……很可悲吧?」
他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应,似乎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早就听过、背后原因却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她忐忑地等待,不确定他是否会相信她的解释。
「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有没有用处……」半晌,他终于回覆,「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手机萤幕跳出这句话时,两行热烫的泪不受控地滑下她脸颊。
成长过程中,因为父母的遗弃、奶奶过分严厉的教养,使她极度自卑,深信必须做个有用的人才值得被爱,以为别人爱她都是有条件的——因为她很听话、因为她很厉害、因为她使他们开心——因此走了好多弯路,成为今天狼狈黯淡的样子。
他却说,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自幼便压在心上那块沉重又坚硬如石的自卑,在这一个月的静养中,被爱她的人逐渐以行动、话语、还有某些无形但温暖的东西渗透分解,终于在耿霽这句话的最后一击下,轰隆一声,碎成小块。
不久前孙羽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当时观念还根深蒂固的她难以相信,这次发作,感受到孙羽翎与耿霽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深切的关心,她终于相信了这番话的真实性。
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爱她的人,不论她处在什么状态,都会因为她是她而爱她。
这个认知使她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虽然还有些小砂石般的自卑散落在心中,但她开始觉得,不必过度努力地追求些什么,才有办法获得爱、肯定自己的存在价值。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值得被爱的……对吗?
「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她很想告诉他,他刚刚那句话对她有多重大的意义,也想告诉他她也还爱着他,但太多激动的情绪让她无法顺畅表达。「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不急。」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也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不如我们当面说。等你好些,一起吃顿饭好吗?」
「好。」
这次,将全部的心意好好传达吧。
Chapter 9:告白,依然是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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