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吴晓燕下飞机后就直奔医院。
    薛怀瑾知道她过来，此时就在院门口等着。
    她每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姐姐，都会由衷生出许多亲切来。
    可能是因为同为女人，也可能是她跟周青相貌有几分相似的缘故。总之，不常见面的情况下，薛怀瑾心里也没太多生分。
    但这次，她明显感觉吴晓燕比起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
    猜测可能是因为最近周青出的那场事所导致的。
    “怀瑾。”
    到近前自然招呼了一句，吴晓燕同样没有生分。她嫁给周彦龙那会，薛怀瑾才几岁而已。名义上虽然是妹妹，她却一直潜意识的拿薛怀瑾当晚辈看。
    姐妹两人闲聊几句，薛怀瑾领着吴晓燕往医院里走。
    路上，吴晓燕随着跟她交谈，心已经慢慢沉了下去。
    吴晋中不容乐观，甚至大夫已经有意无意的暗示让吴家人准备后事……
    病房前。
    吴建明夫妇，吴建业夫妇，吴建东夫妇，以及一众吴家小辈之人全部都在。
    人多，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隐约有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女孩在抽泣。
    薛锦玉在里间，无神看着病床上意识不清楚，已经在说胡话的吴晋中。牢牢抓住了他那双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手。
    别人看来，当年她嫁给吴晋中是为了钱权。否则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大她快十岁的男人，在那个年代，舆论可以吃人。
    可是，谁知道薛锦玉家族在京都市本身就是响当当的豪族。
    她势利的名头因而背了半辈子，也就是近些年，年龄都大了，这些话题才慢慢消弭无形。
    吴晋中双眼看不清楚了东西，就是觉得身边还有人。
    “晓，晓燕来了没有……”
    薛锦玉俯下身体，身上带了一辈子的棱角，此时无影无踪。安详道：“怀瑾下去接她了。”
    吴晋中眼睛亮了一下。
    他其实感觉自己早便撑不住了，只是一辈子军人养成的执拗性格，让他硬生生撑了下来。
    人之将死，他得见自己大女儿一面。
    吴晓燕确实已经到了门口，迎着几道吃人一般的目光进了病房。
    薛锦玉挪了挪身体，吴晓燕机械走到了近前。
    她真的不敢看吴晋中，只是一闪而过的老人面孔，就让她眼泪如同断线。
    “爸……”
    叫了一声，吴晓燕哽咽的说不出话。
    儿子，父亲。
    连番的意外，任何人也承受不住。
    至于过往的那些芥蒂跟恨意，此种关头，谁还能计较的起来。
    吴晋中手臂半抬，吴晓燕颤抖握住了他。这双手让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冰凉，粗糙，干枯如木。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吴晋中的眼睛越来越亮，直至头部缓缓垂下，瞳孔涣散。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没了说出来的力气，油尽而灯枯。
    ……
    周青是从跟吴晓燕打电话的时候听出了她口气的异常，追问下，得知了吴晋中已经去世的事实。
    说不出来的烦闷感觉。
    周青安慰自己是怕吴晓燕难受才会如此，可他又明知道不是。
    抛开吴晋中的私德方面，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军人。
    十六岁入伍，经历过y城，t原，f眉，L州等战役……立功无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同时期的老军人已经所剩无几，他是硕果仅存的几个之一。
    而如今，也是抵不过生老病死。
    这件事，让周青住院之后第一次失眠了。
    昏昏沉沉，眼睛酸涩，依旧进入不了梦乡。
    他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所以也就格外接受不了这种乍然失去亲人的感觉。哪怕，他或许都没将吴晋中当成过亲人。
    周彦龙在病房的另一张床上，也睡不着。
    他恨极了那个曾经的岳父，但是人随着年龄增长，这些恨意未免可笑。
    辗转反侧，周彦龙走到了病房外面。
    点燃了一根断了两三年的烟。
    烟雾升腾，明暗不定。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若有所失。
    ……
    接下来的几天，吴晋中过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无数的新闻媒体转载了这个新闻。
    人们不会知道他平时的为人如何，所看到的是关于他一个又一个的履历传奇。
    三天之内，国内新闻竟是罕见的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流言，祝福老人家天堂走好的声音汇成了洪流。
    吴晋中这人在京都军区是属于很特殊的那种，年龄在，军龄在，地位也在。
    可以说，整个京都军区有点身份的人，或多或少他都能扯上一点关系。
    军区很大，同时又很小。
    大到容军数十万，小到其实就那么固定的几个人。
    而那几个人，吴晋中要么认识，要么认识他们的父亲或者爷爷。
    加上死亡时间又赶上一个极重要的节日来临，所以，媒体操作下。对军人的感恩，崇敬在这几天内达到了顶峰。
    周青想去京都市，想在这种时候陪着吴晓燕。
    只注定做梦而已，他连坐起来都要周彦龙给扶着。
    门口，叶童童小脑袋凑了过来，周青冲她眨了下眼睛：“小丫头，来！”
    他醒来后不止一次见到过叶童童，两人熟悉依旧。
    叶童童脸蛋儿有了光彩，咯咯笑着到了周青身边。
    一大一小谈论的话题多半是叶童童学校里的事儿，两年没见，她人外向了很多。叽叽喳喳的，言语不停。
    某某某打架被老师罚，某某某作业没完成叫了家长……
    童言童语，让周青想笑，一笑身上又到处都疼。只能绷着脸，陪她瞎扯。
    叶青眉在门口碰到了周彦龙，得知女儿在里面，无奈摇头。
    她也就眨眼的功夫，孩子就又跑到了周青病房。
    轻轻叩门，她沉声道：“童童！”
    叶童童脑袋一缩，背着叶青眉撇嘴，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老妈嘱咐过她，让她别来打扰周青叔叔。她是找机会偷溜来的，还是给发现了。
    叶青眉瞪了她一眼：“青子，对不住啊……”
    她看了最近新闻，知道周青外公去世的事情。意外吴晓燕竟然会是吴晋中女儿之余，也怕女儿不知道轻重扰了周青心情。毕竟这种事儿，他应该会受到点影响。
    周青知道叶青眉这人一向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带去任何不愉快。
    “青眉姐，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您这样太生分了……”
    叶青眉视线飘忽，有点别扭。
    周青是病患的时候她能全心全意，可他清醒之时，叶青眉总也忘不了两人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后悔没有，就是感觉有些不那么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