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鉴到底是抗住所有的压力,坚持给申越和纪元时判了杖责,二人一边受刑一边骂方鉴,从中气十足到力竭声嘶,方鉴坦然地受了,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待到二人受完了刑叫家人扶出去,她还向二人行了下对上的礼。府尹和少尹劝了又劝,总算叫她止步于此,不再上折弹劾。这一桩事情,新党旧党皆有份,捅到陛下和执宰们面前对谁都不好,两党众人竟极有默契地选择了瞒下来,倒也真叫他们捂住了。
方鉴则是延续了之前铁面判官的风格,只不过之前她针对的是京中的纨绔子弟,但自此事起她对清流和世家及他们的子弟也不再高抬贵手了。新党本就多寒门,发家过快,也有不少子弟穷人乍富犯了错事,便叫方鉴拿了狠狠责罚了一顿。家中还得谢方鉴管教。渐渐地,原先吹捧方鉴的寒门清流也开始躲着方鉴了,虽不敢到她面前说什么,但也很是冷待。
“原来这就是孤立的滋味。”方鉴站在书房的窗前,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
崔苗不知是该宽慰她还是该替她骂人,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方鉴回身看了她一眼,笑了:“倒也不坏。”
崔苗松了口气,道:“你我前程皆在陛下手中,本也不必舔着脸去与他们相交。”
“说的对。你我背后是皇家,是天下至高无上的权,执宰的权、世家的权、朋党的权,皆敌不过皇权。借谁的势,都不如借陛下的势。”
但帝王的势并不是那么好借的。
崔苗跪在永安宫殿中之时,周身凛然,能感知到的只有君王之威。她已跪了许久,但卫杞不叫起,她便只能跪着,伏下身低下头,两腿发疼发麻,汗水渗出来,将掌下小小的一处地面洇出雾气。
在她看不到地方,卫杞在看她。这是她年轻的臣子,有才华有能耐,好好打磨,来日可待,也是好出身好相貌,若是个儿郎便没什么不足的了。可惜。
卫杞想起卫枳为了她失了分寸的样子,皱起眉头。
“阿枳,朕为你挑了一些儿郎,你来看看。”
这已不是卫杞头一次提及她的婚事,卫枳靠着撒娇逃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却没逃掉。
卫杞将图册掷到卫枳怀里,含怒道:“朕以为朕容忍你玩闹到今日已是宽宏大量。”
“阿姐,我不是在玩闹。”卫枳也不是当年那个顽劣的小女郎了,她长大了,也沉稳了,抬起脸看向卫杞时,坚定万分,“我已选好了我想要的人。”
帝王之怒如暴雨前的浓云密布,引而不发,令整个宫室沉闷下来。卫杞沉声道:“崔苗,是吗?”
“是。”卫枳回答得毅然决然。
“那是个女郎。”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卫杞站到卫枳面前,姐妹两个身高相差无几,卫枳被卫杞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仍是撑住了没有退后,“你姓卫!你享了卫氏的荣光,便得承担责任!朕只得阿晞一个,你若再无后嗣,朕有何面目去见母亲!”
“卫氏宗亲又不是只有我,大不了我过继一个孩儿便是了。”
“你!”卫杞叫她噎了一下,压了压怒火,又道,“那女郎便这么好,叫你连后嗣都不顾了?”
“她很好。样样都好,待我也好。”卫枳笑了一下,求道,“阿姐,除了此事,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入朝我便入朝,再也不惫懒了,哪怕叫我戍边,也成。”
“你……”卫杞顿了顿,忽地笑了,笑声里透着寒意,“你就不怕我弄死她吗?以色侍主,佞幸小人。朕赐死她都不为过。”
卫枳变了脸色,猛地跪倒在她的脚下:“阿姐!求你,不要!”
卫杞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妹妹,心中有些复杂:“你为了她,连皇家体面都不顾了吗?”
“阿姐,求你了,你便成全了我罢。”卫枳抱住她的腿,哀求道,“阿姐,你与郑尚宫不也……”
“放肆!”卫杞的怒火汹涌而出,一脚踹开了卫枳,“谁给你的胆子来非议朕的事!”
卫枳生受了她这一下,被踢倒在地,又爬回起来,再次跪到她脚下:“阿姐……若不然,您把我的命也一同拿走罢。”
卫杞气极,又给了她一脚:“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卫枳忍着痛,伏下身子。
“记着你的身份!现在,给朕滚出去!”
永安宫中寂静无声,宫人们都退了出去,阿郑守在门边,竖着耳朵去听里头的动静,以备陛下传唤。
崔苗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疼痛一阵一阵地冲击她的理智,额头沁出汗水。
终于,她听见卫杞的声音:“抬起头吧。”
崔苗闻言直起身子,僵硬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疼得她冒汗,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叫朕看看是多俊美的一张脸,能令信阳神魂颠倒。”卫杞冷哼道。
“臣不敢!”崔苗既惊又惧,再次伏身请罪。
“不敢?朕瞧你们敢得很呐。”
卫杞走下御座,在崔苗身前蹲下,伸手扣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头颅,叫她与自己对视:“崔苗,你也算是朕的门生,只要安守本分,自有大好前程,为何非要走这绝路呢?”
崔苗本是心惊胆战,藏在袍袖下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此时竟忽地镇定了下来,她僭越地直视卫杞,坚定地道:“信阳殿下为尊,她愿以尊就卑,是臣之幸,臣无甚大才,却也不敢相负。”
“呵,你就这么相信她也不负你?”卫杞屈膝蹲在她面前,就着这样的姿势与崔苗说话,崔苗从未离君王这么近过,帝王的威仪一股脑地冲她压过来,叫她没法躲闪。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鼓足了勇气去面对卫杞。
“殿下如何选是殿下的事,臣无权置喙,而臣的路亦是臣自己的抉择。若臣是趋炎附势的软弱之人,怎配做陛下的臣子,怎配殿下的青睐?”她答得坦荡,颇有些温其如玉的君子之姿。
卫杞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嘲弄与冷厉,她森然道:“崔苗,你知道媚主是什么样的罪过吗?你要用你崔氏阖族上下的性命做赌吗?”
崔苗惊惶地伏下身子,额头重重地嗑在地砖上:“陛下!此臣一人之罪,臣愿领罪,千刀万剐亦由臣一人承担。万不敢叫陛下担这暴戾之名。请陛下降罪!”
卫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手落在她因着俯首而袒露的脖颈上。颈后是最为敏感脆弱的地方之一,被旁人碰触要害令崔苗汗毛倒竖,呼吸都紧促了,却不得不压抑着本能,一动也不敢不动。
她听见卫杞含笑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叫崔苗浑身发凉:“崔苗,你知道吗?不久之前,你的母亲也曾跪在这里,求朕给你一个机会。”
崔苗的心防被这句话彻底击垮,她伤了母亲的心,母亲却还在为她奔走,她红了眼睛,浑身发抖,咬紧了牙关才能不让眼泪落下来。
“崔苗,你母亲那样骄傲的人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说,你配吗?”
“罪臣……不配。”崔苗感到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得生疼,她几乎是从喉中挤出的声音,“罪臣自知不忠不孝,有愧于君王,亦有愧于慈母,可罪臣若就此退却,就是背弃了自己,那样的我又有什么面目再去做陛下的忠臣、母亲的孝女?进亦死,退亦死,罪臣恳求陛下赐罪臣速死吧!”
“哈哈哈,好,好,好。”卫杞闻言却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头颅,“好罢好罢,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朕给你这个机会。去做你该做的事,叫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现在,你也给朕滚出去。”
“臣,叩谢陛下隆恩!”
永安宫重归寂静,卫杞坐在御座下的台阶上,久久无声。阿郑走进来,站到她身边陪伴她。好一会儿,卫杞向她伸出手,阿郑扶住了她,却被她拉了一把,小声惊呼着栽进她怀里。
“陛下……”
“别动,就抱一会儿。”卫杞抱着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阿枳长大了,会为了旁人跟阿姐顶嘴了。”
“陛下是真的想分开长公主与崔舍人吗?”阿郑问道。
“呵,世间的路哪有那么好走,怎能叫她们轻易如愿?合该叫她们多吃些苦头。”卫杞闭上眼睛,靠着阿郑休憩。
阿郑柔柔地拥着她,让她放松片刻。
“崔家那小女郎倒还算有些担当。”卫杞缓了缓,又开口道,“方才她若有半个字推到阿枳头上,朕今日便叫她挫骨扬灰!”
“贺喜陛下,又得一良臣。”
“哼,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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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淑真好啊,呜呜呜。
**陛下也很好。真好。ps这一波陛下是最大赢家,收获叁个优质劳动力。
**放弃了爱人,回归平凡的人生,看似辜负一人令其他人皆大欢喜,但死去的是自己。崔苗不是选择了卫枳,她是选择了忠于自己。一个出卖自己灵魂的软弱之人,不是卫枳喜欢的那个崔苗,也不是姜淑殷切期盼的那个崔苗。
**我在写崔苗吗?
**这是我在漫长的自我认同的过程中找到的不知对错的答案,以及一些天真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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