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尾声时,喝得半醉的马旭才提起他们那个项目的事,李宇听得很认真,忽然对顾盛廷说:“不知道廷子你有没有兴趣玩投资?”
他这属于明知故问了。
顾盛廷不经意瞥了眼正在谈天说地的马旭,没有过多踌躇便开口:“的确有这个意向,我上次还和旭哥说起这件事。只是现在无论餐饮业还是娱乐业,做的人太多了,竞争压力大、风险大,所以不敢轻易下手。”
“的确,你看我们当年,能去的地方也就是二楼后座、下下这几个地方。现在呢,遍地都是这些娱乐会所。竞争压力大,前两年下下的老板都破产直接跑路了。”
谈起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已经改名换姓或不复存在的场所,李宇仿佛真的在无限追忆那段疯狂岁月。
“什么,李宇要邀请你投资娱乐会所?”
章矩觉得自己前晚去应酬的酒没醒,才会听到这种话。
光是李宇回到大重又和顾盛廷在天丽“重聚”的消息,就堪比是火星撞地球的奇事了。
“兄弟,不是我故意挖苦你。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可是跑去医院恨不得把他打残。”
不仅如此,就连李宇最后被勒令退学,这里面也有顾盛廷的功劳。
他们七八年前的恩怨,已经不是能用年少轻狂一时冲动来形容的了。
“所以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他这几年在澳洲都干了什么。”
章矩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帮你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好歹和他同一届的,还认识几个人和他关系一直挺好。”
“只是兄弟,你真打算和他扯上关系?”
顾盛廷脸上没有笑意。
“我是个商人。而且……”
章矩一时无言以对,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提醒他:“那你自己注意,反正李宇就不是人,你们之间的游戏我也不懂,就不瞎发表什么意见了。”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顾盛廷的目光深沉似海,“还有,先别告诉叶一竹。”
说完,他突然想起那天清晨给过她的承诺,扶了扶额,语气妥协:“算了,我自己会和她说清楚的。”
……
电话那头的章矩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什么。
挂掉电话往回走到包厢门口时,顾盛廷正好碰到同样出去又回来的李宇。
两人相对而立,对视良久。
*
从平台往下看,可以看到大厅来来往往的醉客。
李宇半个身子搭在栏杆上,表情淡漠,任由手里的烟缓慢燃尽。
一旁的顾盛廷则站得挺立,面色寥寥,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光景。
或许连他们都未曾想过,两人有一天会如此平静的并肩而立。
昔日少年已长成,令李宇惊奇的是,顾盛廷不再像当年一样浑身荆棘,满身炮火,一点就爆。
他沉静面容下藏着怎样的汹涌心思,不得而知。
一行女人从拐角走过来,李宇闻声转头。
他的那两个女伴冲他抛媚眼,他露出坏笑,全盘接受。
莎莎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也热情冲顾盛廷眨眼,来了个飞吻,恨不得冲到他的怀里,留住这尊大佛。
可顾盛廷远不如在包厢时随性风流,坚硬的棱角透出冷漠,眼角甚至流露出蔑笑。
众目睽睽下,莎莎再次没有得到回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了此景,有人掩面笑出声,幸灾乐祸,“有人还觉得自己钓到了金龟婿,啧啧啧,出了那扇门,谁认你啊。”
几个人窃窃谈笑逐渐走远了,李宇把目光从队伍最后的竹子身上收回来。
“我怎么觉得那个竹子很眼熟,像是在咱们一中见过。”
顾盛廷敛目,“宇哥这是离开太久,反倒开始怀念该死的高中生活了。”
李宇轻笑一声,掸了掸落在黄厚指茧上的灰,整个人懒懒背靠栏杆,说:“你说这世界小不小,谁能想到七年后我和你,还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他像是刻意强调了某些字眼。
“山不转水转,我倒不觉得意外。”话毕,顾盛廷目光悠悠转到李宇脸上,毫无回避对上他的目光。
过了片刻,李宇低头抬脚,将随手扔在地上的烟头踩灭。
“我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马旭他们都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他注视着顾盛廷,脸上不正经的笑渐渐淡下去。
“你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无论在球场,还是在歌厅,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顾盛廷了。”
顾盛廷脸上一层虚假笑意像浮云,“难道宇哥想我像当年一样,在你身上又留下一个疤痕?”
两个截然不同的平静声音在空中碰撞,让四周多余的声响霎时灰飞烟灭。
李宇的神情由阴转晴,甚至看不出任何狠毒与不悦。
顾盛廷挑了挑眉,随着他的神情变化自己的情绪,精干的身躯懒散往前倾,浑然天成的斐然气度丝毫不减。
“好,不愧是天普未来的接班人。”
李宇忽笑出声,双手搭在栏杆上往后仰,上半身几乎悬在半空。
就像喝醉又丧智的人,疯狂到忘我之境。
“哎呀,廷子啊,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叶一竹那帮人,我和你应该是很合得来的。”
他的语气很是叹惋,说完又侧头看顾盛廷,似乎在期待得到回应。
顾盛廷漫不经心踏了几步,锃亮的牛津鞋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谁让我当时对她着迷了呢。”
李宇不动声色,似乎在谨慎揣摩他这句话的语境。
到底是在怀念、感叹,还是悔恨、又释怀。
*
华杰和李宇他们的纷争是在日本一家夜店发生的。
事情的起因是阿四看上了一个陪酒女,可陪酒女的男朋是马旭的人。阿四犯起混来,在十月份的某天晚上带了一帮人到会所,恰巧当晚马旭那帮人也在。双方一言不合就杀红眼,可阿四人寡势弱,就打了电话让华杰又带了一帮人到场支援。
双方厮打起来,李宇的人也赶过来。阿四被刀割伤,华杰就让人趁乱护送他先去了医院急救。
谁知道会所电闸突发故障,一片漆黑中,对方自己人捅了自己人,陪酒女的男朋友被当场捅了十叁刀,颈动脉出血过多当场死亡。
没有监控,现场一片漆黑,唯一证人陪酒女却一口咬定是华杰杀害了她的男人。
虽然当晚华杰趁乱逃了出去,可日本警方立即发布了通缉令。
也是从那天晚上起,华杰成了国际在逃通缉犯。
“这么说,他是偷渡回国的?”叶一竹直到现在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
秦铭把一沓厚厚的材料砸到桌上。
一桌子的人都低头沉默。
最后还是靳岑开口:“是,他们原本去日本是为了一批货物,事情发生后,阿杰原本想回新加坡,可警方动作太快了,几乎第一时间就把他的路堵死。六哥让他偷渡回国,说这边会找人接应他。”
“接应他,就是让他接触毒贩,刚回国没多久就险些落网?”路飞冷笑一声,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书芹感受到路飞的敌意和嘲讽,开门见山:“六哥是六哥,岑姐是岑姐,六哥没有义务救他。”
阿四突然狂暴,冲书芹喊:“他没有义务救他,至少不应该害他。”
“你怎么知道银色海岸的事故和六哥有关……”
“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爬上六哥的床,当然连兄弟都不认了……”
书芹猛地站起来,抄起一个酒瓶砸过去,尖声嘶吼:“章四,你别他妈血口喷人!我忍你够久了,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那根枪,有今天这事儿吗?”
“吵够了没有!”
秦铭忍无可忍,一脚踢向桌面,满桌的酒瓶七零八落跌落,全场陷入死寂。
火药味依旧浓重。
“这些卷宗,给你们也看不懂。叫我们来自己又一个劲吵,有鸡毛意思?”秦铭站起来拿自己的外套,语气锋利,“老子没时间管你们在新加坡的恩怨,你们要是想硬碰硬,也别把我和一竹拖下水。”
说完,他二话不说拉起一直沉默的叶一竹往外走。
走到门口,秦铭满肚子气无处可泄,又冲门踹了一脚。
他郁闷的是,曾经好的可以一起上天入海的人,现在却四分五裂。强行聚在一起为了处理一件事,却各有说辞、各持己见,争锋相对如同面对敌人。
叶一竹弯腰替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掸了掸,“都知道这是场局了,你管他们怎么吵,按部就班走就行。”
靳岑私下见过叶一竹一面。
他们这些年的事当然不能用叁言两语说清楚,可在日本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供词中,酒家女惠子是唯一一个一直陪在那个渡边身边的人,因为渡边要保护她。所以她说自己记得华杰的声音,也看得到华杰的眼睛。而现场遗留下来的刀,也的确是华杰他们的。
人证物证俱在,在警方看来,把华杰锁定为凶手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如果真的像华杰说的那样,他在渡边被杀害时就已经趁乱逃到了厮杀圈外缘,那么那个惠子,就是蓄意栽赃。
她明知道是马旭和李宇的人害了渡边,却没有出庭作证指控真正的凶手——为自己男友讨公道,却把罪名都按到李宇的对家身上。
而且向警方作证之后,惠子就离开了那家会所,借口自己想过平静的生活。
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通缉令发出后,华杰也知道自己中计了。他不是不相信法律,也知道在日本,嫌疑人杀人如果只是导致一人死亡的话,判处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小。
可他还是没有任由警方抓捕,出于求生本能,第一时间想的是逃。
“其实那天阿杰打电话回新加坡,应该是岑姐接电话。”
*
叶一竹蹲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她最近瘾有点大。顾盛廷说过她很多次。
秦铭靠在枯老的树干上,百思不得其解。
“六哥和岑姐,难道真的不和?那岑姐是怎么混过来的?”
“他们初到新加坡,干的都是正经生意。可干起来后,六哥就重操旧业,遍地的黑暗生意都和他有联系。岑姐想收手,怕有一天又像当初在大重一样被一锅端,没有这么幸运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他们两个,产生了不少分歧。”
“你的意思是,六哥是想借别人的手,干掉阿杰。”
叶一竹摇摇头,轻笑道:“一个小弟而已,没必要为了他跨洋设这么大一个局。”
袅袅升起烟雾模糊了她清冷的侧脸,连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你敢信吗,六哥曾经被李宇逼得走投无路,逃到新加坡,在若干年后,和自己的敌人联手,就为了一个价值几亿的毒品交易。”
虽然在寒冬中站了很久,秦铭还是觉得背脊发颤。
“我明白了,六哥想干掉的,是岑姐。”
叶一竹低垂眼眸,久久望着融化了的雪迹。猩红的火花落下去,顷刻就没了踪影。
“这件事走司法程序基本上是死路一条,除非让活人改口。”
而华杰一旦被抓,在牢里也活不过被判处的期限。
因为华杰是靳岑的右臂,掌握了很多不止靳岑,还有六哥的秘密。
所以他是第一个被下手的对象。
“岑姐猜测,日本之行,本来是要干掉阿杰和阿四。毕竟运送货物的事,六哥没有派自己的左膀右臂亲自去,就已经够令人生疑。只可惜,防不胜防,岑姐很愧疚。”
秦铭伸手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声音嘶哑:“只怕一切无力回天,所有人都会被李宇玩死。”
“秦铭……”
在一片混沌中,秦铭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喊自己。
叶一竹蹲在他的面前,侧头扬起下巴,嘴角弯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
风吹乱她的发梢,她的眼睛如眼影那般金光闪闪。
“你不总说害怕自己不再年少。”
“年少不只是无知无畏,而是有知依然无畏。”
叶一竹清冽的声音像被水冲洗过的朗朗晴空,认识她这么多年,秦铭始终觉得他是比不上她的。
他们的确再度被卷进一场事端。
就像十几岁那时候一样,不是只有自己的伤痛才叫做磨难。
一路走过来,无论是满腔热血、冲动易怒而没有长大的时代,还是如今已经历经世事、被时间磨净了棱角的时代。
他们始终一呼百应,有难同当。
那是亘古岁月都无法驯服的倔强。
秦铭像是又回到那段足够令人回味一生的轻狂岁月。
“这么多年了,叶一竹,你还是个小太妹啊。”他笑着调侃她。
烈焰红唇在泛白的烟管上留下印记,她把头搭在手腕上,笑得花枝乱颤。
*
顾盛廷给叶一竹发了八百条信息。
那晚过后,他认为自己重获新生,时不时就要发条消息过去,生怕她神不知鬼不觉又把他拉黑了。
好像回到了过去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连发十几条消息她也不见得会回一条。
平稳交流一天后,她也没把他拉黑,还有问有答的,他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顾盛廷骨子里有臭男人与生俱来的自大狂傲,觉得叶一竹正在接纳他重新参与她的生活。
尤其是今晚他再次厚着脸皮邀请她吃晚饭。在八小时后,得到了来自她的“晚上见”。
寥寥几字,他像高中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会因为心仪女孩的一条信息激动半天。
黄毛小子一样,早早从公司离开,回家洗澡、梳头、选衣服。
然后怀揣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奔赴他们的第一场约会。
*
秦铭走后,叶一竹依旧蹲在路边。
北风卷起一阵尘叶,她被刺眼的灯光迷了心智,仰头看向夜的尽头。
她的目光下意识寻找他常开的那辆宝马。
可令她眼神停滞的,是精准平稳停在路牙石旁的黑色电动车。
上面坐着的是依旧那个可以令她心跳加速律动的男人。
忙了一天,她没看出来他重新洗过头,觉得他是忙了一天发胶松散开,寒风呼啸而过,短发零碎摆动。
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顾盛廷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
依旧是风姿俊朗,引得不少出入二楼后座的女生狂辣的目光。
他只看她,搭在车头,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
“美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
叶一竹眼含热泪,摇摇欲坠的心忽然就在云深不知处找到了归所。
像以往一样,她不紧不慢走过去。故作欲罢还休,临行又怯,勾住他的脖子。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公司的事让他分身乏术,其实最主要的,是她的爱答不理。
所以今晚她答应见面,让他重新活过来。
心力交瘁之际,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贪婪汲取着。
他们像每一对在二楼后座门前暧昧交织的男女,旁若无人的亲昵。
叶一竹低头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没有想象中滋长的青茬,干净又清爽。
他搂住她的腰,情难自禁仰头去寻她的唇。
入嘴有温暖的甜,也有冷涩的苦,他边享受着边有些不悦,质问她:“喝了多少。”
不管过了多久,每次和他接吻,她都会双腿发软,脑袋发晕。
抓住他肩头衣服的指尖开始泛白,她轻轻开口:“我喝醉了你岂不是更开心。”
他窃窃低笑:“喜欢吗,你朝思暮想的电动车。”
她也笑起来,心尖颤动。
“奖励你今晚去1026。”
他心满意足点头,唇又在她脸颊留恋了一会儿,较真发问:“这次的报酬是多少?”
那个“次”字轻飘飘落了个尾音,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那得看你本事……”
不知道隔了多少个日夜,她又坐在他的后座,依靠着他坚实温暖的后背。
他又能从后视镜看到那张冷傲的脸,感受她随风扬起的发丝缠缠绵绵。
他开车一如既往快准狠,载着她驰骋在华灯初上都市大道,直到吹散她身上的烟酒味。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疾风呼啸中穿梭了时光。
他和她都还是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骨子里的热血激昂并未冷却。
还是漫无目的游走,如同与世界赛跑,狂奔在无人之境。
*
顾盛廷不着急做那些事,说要和她吃晚饭真的说到做到,也不管她先前在二楼后座喝了酒。
叶一竹脱掉羽绒服,顾盛廷才发现她里面穿了一条黑色长裙,性感又不失清纯。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婀娜的身体曲线离开,调侃她:“穿这么隆重,看来叶老板也十分期待和我的这一顿晚餐。”
“比不得你,才几点,又是洗澡又是刮胡子的。”
后来,她逐渐看穿他。
顾盛廷似乎有些挂不住脸,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抬眼时见她依旧在看他,心口猛跳,又痞痞调侃:“看这么久,难不成这是最后一面,你要把我刻入脑海,永远都不忘记。”
无论坐在那里,她还是喜欢跷二郎腿,即使他纠正过她无数次。
叶一竹垂眸整理裙摆,“你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意见。”
“我才不想。”他变脸很快,语气冷酷。
可一时间,心头漫上无力。
叶一竹没再说话,托腮打量这间餐厅,以及窗外的江景。
来的途中,叶一竹只觉得路标很熟悉。可真正到了地方,她的脑海才铺天盖地闪过许多纷杂的记忆。
“不是说不会有第二次吗?”
当年他们跨年跑出来,没有提前预定餐厅,差点就只能站大街上吹西北风,顾盛廷临时找了这家西餐厅。
他嫌味道不好,说不会当回头客。事实上,这么多年,他的确没有再来过。
顾盛廷没有理会她有些恍惚的质问。
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繁华夜景。
过去了八年,这里俨然已经发展成热闹非凡的地带。灯光璀璨,大大小小的店铺人头攒动。
远眺过去,波光粼粼的江面,随风摇曳的古树,拿着吉他弹唱的少年……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
柔软的记忆徐徐铺陈,在夜色中无声消弭。
“你故意的。”
她的声音冷静却沙哑,手指扶着透明精美的杯子,看到投射在上面怅然若失的面孔。
“你想让我忘不掉和你经历过的一切,忘不掉你,让我就算走了,也会日日夜夜想着这里的所有。”
“你会吗?”
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横隔在他们中间的,不过是精良美味的佳肴和饱和柔顺的灯光。
但似乎又不是。
他半个身子隐于黑暗,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她。
“我不会。”她斩钉截铁,“我只会记得我想记得的一切,而不是你想让我记得的一切。”
“这有什么区别吗?”他侧头苦笑。
她深切凝望他,“如果我真的在美国定居,你怎么办?”
“找到你,让你无处可逃。”他回答得很快,仿佛没有经过思考。
“你舍得吗?”
这么大的事业,不可能说转移就转移。
其实她也隐约知道,他这几年成长为家族企业的接班人,都经历过怎样磨难。
顾盛廷缓缓坐直,上半身又暴露在光影里。
他拿起面前的红酒杯,黑眼睛分明是亮的,不容质疑。
“你可以试试。”
好像就是一瞬间,叶一竹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悲伤、怨恨和不甘通通涌上心头,触动所有的防线。
恐怕没有人比她更害怕所谓分离的感受。
上一次她离开,没有她早早预想过和他道别的场景。
她走得很干脆,很决绝,没有任何后悔和难过。
叶一竹忽然低头哽咽,用手捂住脸。
顾盛廷修眉紧蹙,虽然不知道,她今晚为何如此脆弱又敏感,可他还是没有片刻迟疑,胡乱抽了几张纸走到她身边坐下抱住她。
叶一竹窝在他怀里,默默想:
原本八年前,他们就应该做这样的道别。
就算改变不了分开的事实,至少好好地道别,做好下一次见面的约定。
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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