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殿,明丹姝也未见礼,而是径直绕过御案到他身边替人研磨,一如往日。
余光撇见他只在随意练字,才开口娇嗔道:“皇上今日可害臣妾将仪贵妃得罪狠了!”
祁钰失笑,便料到了会有眼前这一幕。
自打那晚从宫外回来,小狐狸在他面前利爪尖牙从不收敛,儿时的顽皮脾性非带未改,还添了些恃宠生娇的痴缠。
“仪贵妃不似皇后,能任你拿捏...小心玩火自焚。”
“臣妾才刚搭上了仪贵妃的船,便被皇上这一梭子打翻了去。” 明丹姝放下手里的墨锭,揽着人的肩膀顺势窝在了他怀里。
胆大包天靠在他心口,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皇上害臣妾前功尽弃,要如何补偿?”
“你是与朕一条船上的人…”祁钰点了点她的鼻尖,握住她作乱的手,正色道:“将理儿送去你宫里养?”
逞娇斗媚不置可否,双手探到腰间,抬头似有若无碰了碰他的唇角:“皇后想让臣妾担上妖妃祸水的名儿,皇上总要帮一把…”
外间的梁济听到里面的动静,瞪大了眼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真疼…
今岁是怎么了?宫里人人都忽然转了脾性?
在御书房里白日宣淫,明日御史台的口水怕是要将里面那二位淹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君心
朱唇一点桃花殷, 宿妆娇羞偏髻鬟。细看只似阳台女,醉著莫许归巫山。
云雨散退,明丹姝只穿着水蓝色的齐胸儒裙寝衣, 钗斜鬓乱, 窝在正襟危坐在案前翻阅奏折的祁钰怀里。
春水打桃花,秀面覆红云,指尖绕着青丝:“皇上许后宫干政?”
“你与旁人不同。”
祁钰手里拿着的,是各省入京赴春闱的举人名单。今岁五千人参与春闱,只江南一省便占近四成。
江南书塾教院多掌于门阀士族之手,这些举子经乡试入京, 十有八九亦是经过了“筛选”。
士族把持朝政久矣,真正有才学的人被压在门阀权钱交易、官官相护之下难以出头。
久病沉疴要从根上治起,削权、改革, 势在必行。明丹姝身后站着的河阳刘氏、骠骑将军府、明继臻、以及明章在寒门庶族当中的声望, 皆是他对大齐朝局的期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二人是荣辱与共,同仇敌忾。
“何处不同?” 明丹姝纤纤玉手挡住他的奏折, 将人视线转回来,俨然是要将他的心思辩个分明:“如太宗皇帝待先徐氏贵妃,先帝待丽贵妃?”
初春的夜,裸露在外的皮肤沾了冷气, 她又向人怀里缩了缩。
“丹姝,” 祁钰替她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语调带着云雨过后的喑哑,正色道:“朕是皇帝, 可敬之, 畏之, 唯独不能爱之。”
太宗皇帝宠徐贵妃,是为稳定门阀;先帝所谓钟情丽贵妃,是祸水东引,分担军政改革失败的压力。
以史为鉴,帝王之爱加诸在一女子身上,于其人便是灭顶之灾。
“皇帝亦是凡人,如何便断情绝爱了?” 明丹姝并不以为意,眉欢眼笑点了点他的心口,目光灼灼:“您这话是在提醒臣妾,还是在告诫自个儿?”
于帝王而言,最难的不过信任二字。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亦或是对明家的怜愧,祁钰自己都没察觉,他对明丹姝...有种天然的信任和袒护。
如溪湾流入深谷,磐石长出嫩草,最不寻常的…是寻常。
他一时语塞,抬手遮住她亮晶晶的眼睛,侧头吻了吻她珠圆玉润的耳垂:“朕将陈瞒留给你,万事小心。”
科考在即,河阳刘氏无一人进入春闱名单,刘阎是存心不回朝参政。他是在先皇军政改革失败,郑国公府锒铛入狱后才主动退朝,解铃还须系铃人。
另外,徐鸿显然是将公款挪作他用,河阳的饥荒情况不明,走这一趟,势在必行。好在河阳不远,快马加鞭五日即往返。
只是要瞒着前朝后宫的许多双眼睛,不得不出此下策,要委屈了她…
“委屈你了。”
“外祖父年事已高,又经历明府变故,若有言语冲撞,请皇上不要与他计较。”
先收朝政,再收兵权,才能将盘根错节士族门阀拔起。明丹姝知道他此时是求贤若渴,更甚久旱盼甘霖。
外祖父退隐这十数年,眼看着门生、故友、亲人接连成了皇权士族博弈的牺牲品,难免心灰意冷。
起身替他换上侍卫衣着,巧笑倩兮地说着顽皮话:“历来祸水妖妃唯美人当得,皇上是承认臣妾是美人了?”
“甚美。”
祁钰穿着侍卫服制掩人耳目,潜夜离宫由刘立恒伴驾亲赴河阳。
梁济与陈瞒在承明宫外面守着,佯作一切如常,除了…
次日,梁济站在太和殿前,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郑重其事宣道:“皇上有旨,今日休朝!各位大人于廊下用膳后,便散了罢!”
“休朝?” 底下众人交头接耳,这非年非节的,也没听说宫里有什么异动,怎么就休朝了呢?
“诶诶诶!梁公公留步!” 吏部尚书许易行拉住梁济,悄无声息往人手里塞了锭金子,探听道:“今日为何休朝啊?”
要知道皇上登基这半年,不过上月春节前后按常例休沐,却仍是日日召臣议政,今日不对劲啊!
“许大人。” 梁济不动声色将金子揣进衣袖里,反正皇上说了,这几日有人给他使银子问话,来者不拒!
按照瑜昭容方才教他的说辞,意有所指:“唉!皇上的私事,咱家做奴才的也不好说什么!”
“私事?” 果不其然,许易行一副听懂了门道儿的了然神色,拱拱手道:“多谢梁总管。”
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闻言是如出一辙的惊诧。
“难怪,听说昨日晌午皇上召瑜昭容御书房伴驾,到现在人还未出来。” 许易行见梁济离开,快步追上前方的徐鸿嚼起舌根。
“这是御史台该操心的事。” 徐鸿斜眼瞥了一眼身边路过的御史大夫宋思源。
谁料宋思源目不斜视,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步履生风走了过去,嘲讽道:“河阳民不聊生,徐大人先管好户部吧!”
“斯文败坏!成何体统!” 御史中丞季绥府里养着十六房姨太太,比皇上后宫里的妃子还多,此时倒是义愤填膺,张口闭口不离斯文!
没听出徐鸿故意奚落宋思源的意思,反倒当了真,寻思如今皇后是徐氏,讨好道:“下臣明日便上谏皇上严惩瑜昭容!”
“你有脑子没有?” 徐鸿皱眉睨了季绥一眼,甩袖离开。
季绥是他夫人的堂弟,季氏先祖在先朝当年好歹是一国宰辅,百余年过去,子孙后代脑子都被江南雨水淹了不成?
御史台虽有上谏君王的职责所在,可事情不过分,哪个没事闲得揪着皇上的后宫不放?不是找骂是什么!
何况皇上如今只休朝一日,谁又能说些什么?
“这…怎么生气了还?” 徐、季、吴、佟四门向来是在朝上同气连枝,徐家掌控大齐财政命脉,佟家手握兵权,吴家在江南广纳门生子弟。
季家是丰王的外祖,徐、佟两家临阵倒戈扶当今皇上登基后。丽贵妃被赐死,丰王圈禁,季家自此一落千丈,成了四门中最势弱的。
“只季大人一张嘴,皇上倒不一定放在心上…”许易行蔫坏,故弄玄虚道。
“一张嘴?” 季绥反应慢半拍,兀自嘀咕着半刻,才恍然大悟!
那还不好办!多几张嘴就得了呗!
于是当日,京中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长了翅膀似的,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对皇上为了新进宫的瑜昭容罢朝的事儿议论纷纷。
才子佳人本就是最卖座的话本子,加上皇室这层神秘面纱更是引人眼球,在有人着意推波助澜下…
多少人信誓旦旦,这位昭容娘娘在百戏班时便如天下下凡一般!进宫月余便破格连升为嫔位之首,兰林宫大火也是因为皇帝的红鸾星动…对她的身世编出了百种花样儿,传得神乎其神…
东街琴台街的画坊抓住了商机,及时做起了贩卖美人画像的生意,一时洛阳纸贵。
红鸾星动的皇帝本人,快马加鞭跑了一日一夜到了河阳城门口,远远见一驾风尘仆仆的马车也堵在城门口给城外的逃荒的难民分发粥粮。
“好像是程府的马车。” 刘立恒掌管京畿治安,对各府车马了如指掌。
“走,上前看看。” 祁钰引马上前。
河阳府的状况,比他所想更糟糕得多。帝王居庙堂之高,耳目虽广布天下,可地方官员常常为了政绩,只报喜不报忧。他便以为天子脚下所见富庶安逸,即是天下百姓所得。
河阳与京城不过相距三百里,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景象与京中大不相同。那更远的州府呢?江南、东域、西北,大齐的百姓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慢慢来!别挤!都有!都有!” 身着青灰素袍的中年妇人,中等身量,脸色挂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但是两眼却非常有神采,显示着零星的活力。
“皇…五爷。” 刘立恒磕磕绊绊改了口,回报:“好像是程相夫人。”
程立夫人袁氏,早年是京城天字一号楼的厨娘,心眼好,给当时尚且是寒门学子的程立做了一碗热汤面。
程立金榜题名后,攒了六个月的俸禄拼拼凑凑置办齐了聘礼,如愿将袁姑娘娶回家做娘子。
宰辅惧内的名声传遍京野,程立本人却甘之如饴。穷学生竹竿一样的身材,被擅厨的袁娘子喂得一家大小各个圆鼓似的。
袁氏带了两车的馒头粥饭,站在车辕上给灾民们分发。登高看远,见到下方的皇上…了然一笑,动作利落翻身下车。见礼:“五爷。”
“有劳程夫人。”
程立这些年有意放权,看似于朝政党政退避三舍,可到底心中牵挂着百姓。
“不算什么,许久未出京,见见外面的风物人情。”袁氏言笑晏晏,与皇上回话时也很是随和自在。绝口不提灾情,言语中亦无悲叹之意。
“老头子去了刘阁老府邸,这会子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早年在朝上,明章与程立一文一武,脾性一个温和圆滑一个纯直刚烈,互相看不顺眼。程立觉得明章奸滑深沉,明章觉得程立口无遮拦。
刘阁老自然向着女婿明章,可没少给程立气受。
祁钰将刘立恒留下与府尹同帮程夫人安置灾民,自己则打马向刘府奔去。
临近细看…果然,堂堂一国宰辅此时正坐在刘府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握着半个馒头狼吞虎咽啃起。
“程卿。”
程立抬头如同见了救星,将馒头揣在兜里,碰了一鼻子灰抱怨道:“皇…五爷!那老东西简直是倔驴一头!”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河阳
祁钰抬眼看着刘府的门庭, 坐北朝南,方方正正,与过去并无二致。不似京中官宅高墙深院, 清灰色的泥墙比他身量高不了多少, 抬手一撑便能上去。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皇…五…五爷…” 程立这辈子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儿多不胜数,却都不及眼前一幕来得让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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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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