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翘掉了放学的图书馆读书计画。
    打开手机里的地图，之颖乔犹豫的在搜索栏上输入那个她仅剩模糊印象的地址。
    五年前，郑大洋和林芬芳还是之颖乔的邻居，在之颖乔的生父生母丢下她一走了之之后，不但好心收养了她，还特地为她搬了家，只希望她可以早些忘记那些不甚美好的记忆。
    所以已经有整整五年，她没有回来过这里。
    之颖乔循着导航，找到了旧家旁边的河滨公园。
    以前她常常来这里，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有人陪着她。
    然后从某个时候开始，她会在在公园卖气球的老伯伯傍晚收摊前，去和他买剩下全部的气球。
    低头瞄了眼手錶，之颖乔不大怀抱希望的走进公园寻找老伯伯。
    当她跑遍了整座公园，终于看见记忆中的那头白发和那束气球，那一刻，她轻轻笑了。
    一切如初，真好。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老伯伯着手收摊。
    「伯伯，」之颖乔笑着晃到老伯伯的摊位前，「你还记得我吗？」
    老伯伯先是一愣，接着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正在记忆的匣子里翻找片段。
    良久，他摇了摇头。
    之颖乔笑笑，也不难过，心想也许是这五年她长大了，身高、容貌都与十二岁的她不相像；也许是老伯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再像以前那么好。
    「伯伯，请你把剩下的气球都卖给我吧。」她微笑，指了指老伯伯身后的气球。
    听到这个特别的请求，老伯伯忽然眉开眼笑，将整束气球递给她：「小女孩，我记得你。」
    「真的吗？」之颖乔顿时笑瞇了眼。
    或许老伯伯遗忘了她的容貌，但曾经一起做过的很特别的事情，都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回忆。
    告别了老伯伯，之颖乔举着那束五顏六色的气球，找了一处河堤坐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紧握手中的气球绑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努力拼凑从前那些她的大哥哥曾经进驻过的梦，想忆起那个莫名从她记忆里消失的名字。
    只是她还没想到，倒是先睡着了。
    「哥哥，你为什么要买气球啊？」女孩仰头问大男孩。
    大男孩一手牵着女孩，另一手抓着气球绑线，「哥哥看乔乔心情不好，想说送乔乔一个礼物，说不定乔乔可以开心一点。」
    「谢谢哥哥。」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疼爱过，女孩甜甜一笑，握紧了大男孩的手。
    大男孩的鞋带掉了。
    「喏，乔乔拿一下。」大男孩将那颗气球交给女孩，自己则蹲下身绑鞋带。
    接过气球，女孩低头看了看大男孩的白鞋，瞥见上头有一块污渍。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子，掏出卫生纸，认真擦拭起那块脏污。
    「怎么啦？」大男孩愣了愣，问她。
    「哥哥的鞋子脏了。」
    女孩专注于手边的动作，手一松，没注意到她的气球……
    「你的气球飞了。」大男孩看了眼逐渐上飘的气球，笑着点点她的头。
    女孩猛然抬头，见气球越飞越高，慢慢飘往距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太好了。」
    女孩讚叹，笑容如花绽放。
    大男孩笑眼微瞇，温柔的看着这个开心的女孩。
    他原以为她会因为气球飞走而难过，没想到让她看着气球缓缓上飘，他才能够再次看见她的笑容。
    他牵起她的手，重新回到老伯伯的气球摊位。
    「年轻人，我要收摊了，你还要买气球吗？」老伯伯探头问。
    「伯伯，请你把剩下的气球都卖给我吧。」大男孩说，笑着亮出躺在掌中的几块硬币。
    「好啊、好啊，都给你们。」老伯伯将整束气球交到了大男孩手中。
    「乔乔，走嘍。」大男孩给了女孩一半的气球，拉着她奔进暮色中。
    他们在河堤边奔跑着。
    傍晚的天空是悲伤里的一种感动，橘色、红色、紫色……万千色彩交融渲染，像是以一幅画做背景，在梦里演着一场看着很真实的戏。
    女孩始终凝望着大男孩跑在前头的背影，待他回头看向女孩的那瞬间，他们齐声喊：「三、二、一！」
    他们松开抓着气球绑线的手，仰头望着无数气球窜上天际。
    「开心吗？」
    「超开心！」
    撑开沉重的眼皮，之颖乔在河堤上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原本握在手里的气球是否还在。
    呼，她捏了捏手中的线，松了一口气。
    刚才睡着的时候，她又想起一场以前做的梦了。
    可是终究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天黑了，算了算时间，她也该回家了。
    「三、二、一！」口中喃喃倒数三秒，她松手放开气球，就像从前每一次在河堤边放气球，她都会做的那样。
    她仰头，气球刷的一声飞进一片黑幕里。
    江。
    对！她想起来了！她突然想起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江」。
    「江……江什么啊？」前往公车站的那段路上，之颖乔不断重复着这个字，像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忘了。
    「如果我可以想起第一个字，那剩下的两个字应该也没有问题……」她一面鼓励自己，一面试图再想起点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意外，刚才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竟然就这样让她想起了他名字的第一个字。
    这么说来，她根本无从得知该怎么做才能再想起剩下的名字？
    等车的时候，手机的闹铃赫然响起，她按掉闹鐘，熟练的插上耳机，打开广播小站。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公车恰在此时驶进车站，速度之快，颳起了一阵强风……
    子。
    之颖乔傻住了。
    她没有上车，只是呆立原地，任凭公车来了又开走。
    她错过了返家的末班公车，也错过了蓝薇这期的广播，因为后面蓝薇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只想着，她又想起了一个字，他名字的第二个字。
    就是这么突然、毫无徵兆的，她在短短一个晚上，几乎想起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疯狂折磨她的，她想不起来的名字。
    她走路回家，昏黄的路灯为她照亮了前路。
    她绞着双手，拚了命想他的名字。
    「江子……江子……」
    深深吸了口气，之颖乔不经意抬头，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好神奇啊，在台北这种大城市里，竟然还又这么一处僻静的地方，可以看见这样涌动的银河。
    好像预告着一场奇蹟一样。
    她佇立在宽敞清冷的道路中央，轻喃着他那不完整的名字：「江子……」
    隔天一直到了第一节数学课上课鐘声响毕，班上还是沸腾喧闹得好像下课了一样。
    大家都在讨论新来的转学生，虽然根本见也没见过。
    「巧克力、苏打饼乾。」苏茉萱不放弃在见到转学生前的任何一次机会，又一次坚持把巧克力和苏打饼乾塞给李廷海和之颖乔。
    「这样临时抱佛脚有用吗？」李廷海也还是继续吐槽她。「就说了，你平常就该好好对待我的。」
    「呸呸呸！」她怒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边乌鸦嘴。」
    「萱萱，你看不出来吗？」之颖乔在两人身后幽幽插话，「海海才不是故意乌鸦嘴呢，他是在吃醋！」
    「之颖乔，连你也要来乱吗？」苏茉萱鼓起脸颊，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好嘛好嘛，不闹你们了。」之颖乔咬住一隻笔的笔桿，皱起眉头。
    李廷海挑起一边眉，关心道：「你怎么啦？」
    叹了口气，她扯了扯嘴，「跟你们说，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那个大哥哥的名字前两个字了，可是……」
    「可是什么？」
    「最后一个字，无论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就在三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双白鞋驀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当那双之颖乔再熟习不过的白鞋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之颖乔倒抽了一口气。
    熹。
    江子熹。
    她找到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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