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娘正在门堂高槛哪儿做刺绣,听到有人敲门,她问“谁呀”,无人应答,便搁下针线前去开门。
没想到来人是傅珍!看到他执伞而来,蝉娘立马将他拉进宅院,心中盈满欢喜。
她是他养的外室,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外室。
但是傅珍只在屋檐下站着,细雨将他下半身衣袍打湿,他却没换衣服的意思,递给蝉娘两条木筒便又匆匆走进细雨中去。
蝉娘接了木筒,看向傅珍的背影,听到他无喜无怒的声音。
“给裴鹤之。”
蝉娘喜色尽失,垂眉低目,“诶,我这就去。”
她折回房里换一身男装,还戴了顶覆黑纱的斗笠。
*
裴鹤之在花楼与姑娘们喝酒划拳,那肆意狂放之相世间少闻。
待蝉娘走进厢房,一众姑娘都已认识这人,据说他是北静王府专门督导小世子的老师,这群姑娘便不顾裴鹤之阻拦,自行识趣散退了。
待人走了个干净,蝉娘恭敬地将两条木筒呈给裴世子,站在角落静候吩咐。
裴鹤之浪子气息在姑娘们散退那刻散退,他变得格外沉寂。
抽出第一条木筒中的卷轴,看毕,他露出吝啬的笑容。蝉娘悬着的心也落下去,看来是好消息。
卷轴上陈列一众人名单,其多为反对傅珍与容缰列变法言论的大臣。
变法之论出自北静王府门客。而由傅珍和容缰列传到大臣耳朵里的意见,其实就是裴鹤之的意见。
裴鹤之收起卷轴,又吩咐她道:“今晚照旧领谢姝去你的宅子,傅珍做的不错。”
蝉娘攥紧衣裙,温声应答:“是。”
裴鹤之又看第二条卷轴,看完大喜!原本脸上寡淡的欢喜变成仰天大笑的畅意。
“容缰列,不愧是容缰列!”
“哈哈哈哈哈哈,天助大梁!”
裴世子大喜,几近失态,他即刻吩咐蝉娘:“蝉娘,你先退下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蝉娘躬身退出厢房,裙子被绞出褶皱。但今日的裴世子醉心于两则好消息,并未发现蝉娘的不对劲。
或者应该说,即使他发现了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她承蒙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若是再苛求奢望别的事,那便太不知好歹了。
谢姝姑娘容貌绝世,傅珍确实只有这样的女子来作配才相宜。不管他在外声名如何狼狈,蝉娘仍觉得他永远是当初对她伸出援手的公子。
自己不过是曾经流落青楼的娼女,怎么能肖想得到那样尊贵的公子的珍视。
可即使这样规劝自己,每次领命将谢姝送去傅珍身旁时,蝉娘依旧心如刀绞。
她心伤悲,谁人能知。
*
喜到双手颤抖的裴鹤之拉开窗扇,他本是想要清出胸腔内浊气的,却没想到雨水迎面扑来,将他的面庞打湿了。
他猝不及防吃下几口雨水,心中更加畅快,若是不清楚状况的旁人瞧见怕是又会觉得他在发癫。
就譬如那个可恶的谢夫人。
很奇怪,今天翻完这两则消息,他第一个想要倾诉的对象竟然是柳辞。
“分享”他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是软弱的。
犹记得七岁时,裴鹤之养了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狸奴,它整日撒娇耍赖,而当时自己对这只狸奴珍爱无比。
北静王府人人皆知,七岁的小世子下学和练剑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与自己的狸奴顽。
直到父亲谴责他玩物丧志,有妇人之仁,逼他亲手杀了那只狸奴的那天,裴鹤之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抓不住的东西。
十二岁时,裴世子对从小侍奉自己的大丫鬟灵香初生爱慕,与她尝过云雨情后便事事牵挂着她。那时自己何其荒唐,竟想越过门第悬殊,将灵香娶为正妻。
他立誓说若今生娶不得灵香,也定要让她做独一份的姨娘。
父亲斥他是没用的情种,还用母亲的性命威胁他亲手将灵香以下等丫鬟的身份打发给人牙子。灵香不堪其辱,夺过佩剑,自刎于他面前。
十三岁时……
十五岁时……
历经种种事宜,裴鹤之只觉得自己内里有东西不见了。他外表正常,而人皮之下,仿似生长着一头吞噬一切的野兽。
现在的裴世子只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只会做出纵情声色的伪装。但他学不会爱上别的东西。
有人说酒逢知己,有人道曲遇知音。可这些于裴鹤之来讲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什么少年意气,什么鲜衣怒马,什么纵情恣意,全是狗屁!
他压下自己心中一角蔓生的野草,这野草不是好兆头。
大业未成,他不该对任何人生出柔软的情感。裴世子饮下一壶烈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已得之物上——凰女,龙脉,兵符。
他现在应有尽有,只待最后一步——得人心。
天下最易得者和最难得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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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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