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周振洋年仅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明确地体会到,嫉妒心和屈辱感纠缠着往上翻涌,然后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是什么感觉。
……
夏日傍晚的风依然是热的。
从回忆里跳脱出来,周振洋盯着不远处被阳光晒得焦黑的树叶,厚镜片下的双眼意味不明:“我爸总跟我说,我们得感谢表姑,因为是表姑收留了我们,我们才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收留我们……呵,”他冷笑了声,“你看,就连我爸自己都习惯了用‘收留’这种词来形容我们自己。”
“我看呐,他们这些有钱人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能拥有一条随时随地都能踩在脚下,不论如何随性驱使,都还是会对他们摇尾巴的狗罢了。这世界上拿来那么多不求回报的大善人啊。”
“包括池彻也是。”周振洋微微扬起下巴,“他那破事儿我也听我爸说了。听说是……为了救某个朋友才把人张总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朋友,竟能比张总这样的大人物还重要。”
俞清昀眨了眨眼,全程都只安静听着,没答话。
周振洋冷哼了声,薄凉道:“果然啊,成不了大事的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到了,都还是要自己赶去救人。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逞个英雄主义么。”
俞清昀睫毛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周振洋,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张张嘴,迟疑了好几秒才道:“他……他是已经知道警察在来的路上了,然后还是去……?”
“是啊,你也觉得好笑是吧?”
瞧见俞清昀神情,周振洋满意地笑笑,“他这人啊,永远都是这么冲动,这么肆无忌惮,这么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平时在家里就横行霸道惯了,这也就是我爸老好人一个,老让我让着他,忍着他,别跟他计较,他还真以为自己厉害得不得了了。就他这种性格,我今天话就放在这里了——长远不了。”
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周振洋觉得心情都痛快了不少:“反正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吧,千万别被池彻这种人表面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了,我也是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逐渐看清的。”
“总之,清昀,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同类人,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的。”
说完,周振洋伸出手,轻松道,“你脚怎么了?崴了吗?来,我扶你——”
“不需要。”
俞清昀倏地把手背到身后,躲开他,冷冷道。
周振洋手再次落空,愣在原地。
扶着墙兀自走了两步,俞清昀舔了舔唇,仰头呼出口气,又回过身看向周振洋。
这时,恰逢一辆车驶出停车场里,四周一片寂静。
俞清昀很轻地很慢地开口:“周振洋,我本来也是不想说的,因为我知道,我骨子里的性格确实和你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们都敏感、固执、沉闷,我也知道,很多事情在心里憋久了会不受控制地扭曲掉,我……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我完全理解你。”
“但是……池彻他又做错了什么啊。”
俞清昀喉咙上下滑了滑,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烧红一片,“你说他是为了逞英雄主义、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才赶去救人,是,也许是。”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你一个对任何事都薄凉冷血看待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去批评他?而且……”
声音遽然变了调,带着些哽咽。
俞清昀抿了抿唇,缓和了会儿情绪,半饷,她才继续道:“而且,他赶来会所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的那几分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就不仅仅是腿划了道痕那么简单了。”
“周振洋,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啊?”
周振洋大概也是怎么都没料想到,池彻救的人竟就站在他面前。
他一时有些慌乱,仓促抬了抬眼镜:“清昀,我……我不知道是为了救你,如果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知道是我你就会改变说辞是吗?”俞清昀笑了笑,“你看,这就是你和池彻的区别。”
“他从来都坦荡,直接,表里如一,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心里的想法,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你……”俞清昀摇了摇头,眼神里染上些怜悯,“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的狭隘和扭曲找借口,还沾沾自喜,一叶障目,欺骗自己说错的其实都是别人和这个世界。”
俞清昀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派出所。
那头已经安静了下来,而池彻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男生大不咧咧坐在靠椅上,两只长腿敞开着,双手环胸。
刚才那个拉拽张总的西装男人站在他跟前,弓着身,毕恭毕敬地弯腰跟池彻说着话。
俞清昀看着那头说:“你们为他付出这些是他逼迫你们的吗?不是吧,但你们能来到这边是他家给你们的。”
“你们现在这样的境遇是他造成的吗?也不是吧。”
没由来,俞清昀又想起了大年三十那晚,池彻一个人发着高烧,躺在空荡荡的家里,无人问津的模样。
也想起了,池彻总是浑不在意地说,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在意他,希望他死的人可比希望他好好活着的人多多了。
……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
都和周振洋描述里说的,所谓的矜贵又傲气的池家大少爷完全不符合。
“但我想,他现在的境遇,”俞清昀慢吞吞转过身,望向池彻的方向,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朝他那边走,“应该是你们造成的。”
第55章 五十五束光
另一边, 派出所里。
池彻那句话声量很低,除了他死死掐住的张总外,也就周皓和几个邻近的警察能听到。但大概他周身气压属实可怕, 这话一出,整个派出所竟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上一刻, 张总都还在涨红着个脸,挤压着喉咙发出呻/吟,那只没打石膏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把池彻修长有力的手臂抠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
下一秒,却倏地停了下来。
就连无法抑制的卡喉声都拼命克制住了。
有过上次被暴揍的经历, 求生意识使张总现在一点也不敢赌。
卡主他喉咙的手指还在不停地灌力。
池彻这个疯子, 也许真的能就这么掐死他。
池彻速度太快, 周围警察都还没反应过来。
眼瞧着张总都已经开始翻白眼, 即将窒息了,警察们才一窝蜂冲上去, 把池彻拉开, 然后迅速将张总带进里面的休息室, 将两人分离开。
对面办公桌的老警察生气地大声批评道:“你这个小年轻简直太不像话了!在派出所当着那么多民警的面都敢堂而皇之地出手打人!这要是在外面,那你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池彻已经被周皓拖开, 按在了门边的座椅上坐着。
双手插兜, 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但漆黑眸底的戾气仍未消。
闻言,池彻勾起唇道:“那肯定啊。这要是在外面, 老子肯定不留他狗命。”
“你!”老警察气得脸瞬间涨红, 手指着他颤抖, “你再说一遍!你——”
“抱歉抱歉!他不是这个意思, 您知道的, 小孩子嘛,他现在就是在气头上,您别介意……”
周皓这头才刚劝下来,脚步都没停歇,又立刻跑去对面办公桌,把老警察拉下来坐着,边讨好地笑着给他顺气,边端茶倒水给他,哪儿还有九弯知名企业开源制药高层的样子。
几分钟后,老警察总算哼了一声,没再计较。
周皓擦擦汗,又连忙跑回池彻这头,看了看表,躬下腰对他道:“阿彻,已经到晚饭时间了,要不你先出去吃个饭?张总那边儿,我有承诺他一个项目,一会儿我再去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这里不用你再操心了。”
言语间的极其恭敬,要叫旁人听了会以为池彻才是那个长辈。
池彻眼皮都没稀得撩起,没什么感情地说了句:“哦,那会不会太耽误你了啊。”
“不耽误不耽误!阿彻你也是,你说哪儿的话!”周皓连忙摆手,笑容和皱纹挤了满脸,“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都是表舅应该做的。”
池彻没忍住扯唇角笑了声。
视线朝对面停车场投去,人站起来,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拍了拍周皓肩膀:“行,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池彻迈着闲闲的步子出了派出所,手抬起,往后挥了挥。
周皓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呼出口气,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变得阴沉。
但也就一瞬。
身后有警察打印了资料出来,叫他去签字。周皓连声应好,转身的时候面上又带上了友好至极的微笑面具。
周皓接过警察递的笔流畅签着字,等待的女警察闲聊道:“您这个表舅对表外甥可真是太好了呀,他亲爸亲妈都没这么细致周到吧。”
“唉,这孩子啊,可怜。他爸不管他,他妈是——”周皓收起签名笔,隐秘地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道,“这样没的……所以你说,我这个做表舅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女警察捂嘴倒吸了口气,瞪大眼道:“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说完,周皓从衣兜里摸出钱包,递给女警察几张百元大钞,笑着安排道:“今天辛苦所里的各位了,麻烦您帮忙给大家买点喝的。诶,千万别拒绝啊。”
“啊,多不好意思呐。”女警察受宠若惊地接下,“那我不客气啦,谢谢您。”
“不能客气。”周皓扣好西装扣,“那我就先进去看看张总。”
女警察:“诶,好的好的。”
应声后,女警察转身出门买饮品。
倏地脚一顿。
察觉到点不对劲儿,她转身往后看,那头的周皓刚好进了张总在的休息室,门缓缓合拢。
这周先生是刚那男生的表舅的话……
那么,那个男生的妈妈,就应该是周先生的表姐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先生却能如此置身事外、语气轻松地说出,他表姐自杀的事情?
-
池彻穿过马路,走进停车场,看到俞清昀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花坛边。夏日白昼长,傍晚夕阳将落未落,她微眯着眼睫,伸手挡在额头上。
池彻走过去她跟前,拍了下她的头,眼睫垂下睨她:“啧,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在车上等我么。”
池彻慢悠悠转身,蹲下,侧头朝她示意:“上来。”
俞清昀现在腿上伤口有好一部分,不必一定公主抱了,避开伤口背着也是行的。
俞清昀撑着花坛边,爬上池彻宽阔背脊,眨眨水灵灵的小鹿眼:“车里有点闷,出来透气。”
池彻轻而易举把她捞到背上,起身往车那头走。
他哂笑一声,下颌朝对面的派出所一扬:“昂,出来送我最后一程?”
“呸呸呸,怎么老说不吉利的话。”俞清昀皱起眉,立刻接了一句。顿了顿,她还是问了句,“所以,结果怎么样啊?张总同意和解了吗?”
其实刚刚俞清昀就已经听周振洋说了。
俞清昀说完那句话后,周振洋本还想解释什么,手机短信声将这段不算愉快的对话打断。他接到了他爸发来的信息,说张总已经同意和解了,让他去附近的奢侈品店给张总买一副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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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光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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