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镯子是你摔破的吧!”中年人的咒骂声回响在本该安静的医院病房,不过其他病人和家属也没有上前制止,反而看起了戏。
任清秋怀着歉意向被打扰到的人微微欠了下身,然后又很平静的回答任父。
“是我摔的,可那又怎么样。”
疯狂的父亲和礼貌的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有人掏出手机把情况发到公共社交平台,负面舆论也不会抨击到任清秋。
“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你这孽子!任家到你这代就瞎了啊!”重病缠身的任父对周围人看他笑话的态度并不在乎,说话的声音像是恶鬼一样可怖,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扭曲的腔调。
“父亲,我因为客观存在的血缘关系叫您一声父亲,”任清秋不疾不徐的说道,“您觉得一个家庭的好与坏是可以被定义在一个物品上吗?那这镯子完好无损的时候,您又是否尊重过母亲的想法呢?您在她怀孕时殴打她,只是因为她怀了一个女孩不肯减胎,您又可曾想过我和妹妹都是母亲辛辛苦苦挺着大肚子十月生下的,她觉得生两个会更轻松吗?并不会。她是爱我们每一个所以选择了不杀死我的妹妹,而您,只是付出了两颗精子,仅此而已。所以您不懂得什么叫共情什么叫体谅,不照顾她关心她反而拳脚相向。不尊重自己的妻子就是不尊重自己的家庭,这样独断专权的家庭是幸福的吗?倒不如说,任家毁在了你的手上。”
我甚至都觉得,这是报应,你就该死。
任清秋没有说出这句话,这是他对一个将死之人仅存一点儿可怜罢了,他不是任父,他有良知。
当然他说那些也不指望任父能觉得自己做错了会悔过,只是他自己想把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话说出来,省的将来这些怨念无法向恨意产生的源头之人发泄。
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形象,因为任父的长期家暴导致母亲身体虚弱,生下他们不久就去世了。
这是年幼的他在某次亲戚聚会上听来的往事,也就那时候他看起来挺呆的,周围的大人也都觉得小孩子这个年纪不懂事,这些家长里短就没有背着他讲。
这沉重的往事被一个大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了出来,其他人听进了耳朵,随着感慨的叹息又吐了出来。
可桌上的兄妹俩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无视了别人看他们那怜悯的眼神低头吃饭。
散席后各回各家,任梨拉了拉任清秋的手,眼眶里全是泪花。
任清秋心里都是明白的,上幼儿园时就有小朋友问为什么你们的爸爸妈妈从来不来接送你们,任梨平淡的说因为他们很忙很忙,是超级大忙人,小朋友们很快就被大忙人这个词转移了话题,没再追问她,你一言我一言的说起了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任梨也和他们继续做游戏了,任清秋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她搭积木。
老师刚才布置的是用积木建造出“你的家”,有个平时喜欢捉弄任梨的小孩才问了那个问题,长大后任清秋想那个人也许并没有没什么恶意。
家是没有一个具象化概念的东西,所以小朋友都联想到了房子,任梨也不例外。
不过可能是怕房子会倒,她的房子和其他小朋友的华丽梦幻不一样,她搭的地基很结实,外墙也是,用了一层又一层的积木,就差把里面也塞满建一个实心房子了,就很……实用吧。
“哥哥,你来搭屋顶~”任梨扯了扯任清秋的袖子,“我总是搭不好看,可是家没有屋顶会漏雨的。”
“好。”
任清秋的这些活动都是和任梨一块完成的,他做事细心但是比较慢,经常别人结束了他还在进行,任梨担心他跟不上大家的进度,就报告老师每次都要和任清秋一组共同完成。
他模仿着任梨的风格平放了好几层积木让屋顶的平台也格外牢固,最后轻轻的把屋顶放在了上面。
“啵啵啵!我就知道哥哥最懂我了,这个房子太完美了!”任梨开心的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的脸颊好几口。
明明嘴唇是柔软温暖的,可任清秋的脸却红的像被烙铁烫到了一样。
“小梨……喜欢就好。”
老师每个同学都表扬了,不过任清秋还在因为任梨的亲吻而恍惚,没有听清老师对于他和任梨共同完成的“家”的评价,只记得任梨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直蹦蹦跳跳,很可爱。
放学后两人手拉着手自己回家,走到半路任梨突然松开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了小梨?”任清秋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找什么吗?”
“在找有没有认识的人会看到我,”她把任清秋拉到绿化带的树丛后,嘴巴无声的开合了几下就哭了,“哥哥……为什么我们没有妈妈……”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去参加那次聚会,他只知道他们的家庭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没有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妈妈。
“老师……老师说我们造的家很牢固……可我知道那只是积木……我们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在家……我们的家也只有我和你……哥哥答应我……别离开这个家……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小梨的,”任清秋笨拙的用手指抹掉她不断流出的眼泪,“我们回家好吗?”
“好!”任梨慢慢的停止了哭泣,齉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要任清秋承诺,“长大后我要和哥哥住在那种能遮风挡雨的大房子里,家里可以没有别的,但一定要有哥哥,哥哥要是答应的话就来拉勾。”
任梨伸出小指放到两人中间,等着任清秋的回应。
他也伸出手指勾住她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和这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没一会儿任梨的心情就好了起来,笑嘻嘻的开始幻想未来生活,“等长大了我要考最好的大学,然后买一套大房子,要是工资很少我们很穷的话我就去垃圾堆里找食物给哥哥吃,我吃苹果皮哥哥吃苹果肉,我吃桃子肉哥哥吃桃子核……”
一开始说的还挺美好的,可任梨思维跳跃,说着说着就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任清秋被她逗笑了,也随着她的话说:“那小梨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小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但绝对不会让小梨吃垃圾,哥哥会努力挣钱带小梨吃最好吃的小蛋糕。”
“蛋糕我要吃有桃子果酱的那种哦!”
“嗯,要蛋糕胚上抹桃子果酱,蛋糕里夹桃子果酱,小梨吃一口满嘴都是桃子味那种。”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家里,结果他们刚换下鞋子准备去开电视,常年不在家的任父就搂着一个女人打开了门。
“她是谁?为什么带她回家?”任清秋跑过去立刻拦在了门前,他刚才看到任梨抖了一下,她对危险事物的感知很敏锐,所以任清秋认定那个人绝对不是好人。
“任总这是你孩子吗?真可爱。”浓妆艳抹的女人假装热络的蹲下想打招呼,心想两个小屁孩不懂礼貌,等她嫁进来就得好好收拾一顿,可面上依旧保持着夸张的笑容,“我有可能你们未来的妈妈呢。”
这个人特别像动画片里的反派赖皮蛇,任清秋感到一阵恶寒。
他跑回去护住依旧在发抖的任梨,用尽全力大喊,“我们不需要妈妈!我们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那人笑容僵在了脸上,起身看着任父想让他开这个口。
指望一坨大便替她解决问题?任父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年前在风月场所和这人产生了金钱与身体的交易,后面几次觉得她伺候的比别人好,就跟她说公司困难少付点嫖资,等过了这段时间会考虑把她娶进家门的。
今天带回来也是不想给她花钱买包,结账时就编了个理由说带她到自己家里看看,认认门。
任父嘴里没一句是真话,傻子才信。
所以任清秋和任梨从小就给父亲这个角色一个不可靠的、满嘴谎言的定义。
两人以此为戒,把他当做负面典型,做不到或者不想去做的事从不空口画饼,如果答应了就说到做到。
任父回来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俩就带着那个女人走了,兄妹俩这才卸下了防备姿态。
任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休息,任清秋默默的把动画片声音调到了最小坐在她身边看电视。
没一会儿客厅的座机响了,被吵醒的任梨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挂在了任清秋身上,说要一块去接。
“小梨,他说要带我们去见妈妈。”
“我不要这样的妈妈……”
“我们的妈妈……在墓地里。”
他们看的某个教育节目里是有讲过生死概念的,她知道人死后会被埋进墓地里,留下一块冷冰冰的墓碑。
原来他们的妈妈早就不在了呀……
两个人等任父来接的这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是任清秋先想到了那个节目里说的内容,找了找黑白色的衣服拿了出来,自己先换上然后再帮任梨穿。
他给任梨拉上黑色小裙子背后的拉链,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站在门口。
傍晚色彩鲜艳的霞光逐渐被乌云吞噬,天空泛着诡异的红黑色。
“好像要下雨了,我回去拿伞。”
“不……哥哥别走……”
任梨感觉马上会发生不好的事,她必须要寸步不离的呆在任清秋的身边。
包括兄妹俩半路要求下车买菊花时任梨也一直在当任清秋的小尾巴。
花店老板看着小孩子手里的五块钱皱了眉,“小朋友,五块钱只能买一枝花哦。”
就这五块,还是任父不耐烦甩下的。
“叔叔对不起,我爸爸只给了我们这么多,”任梨双手把五元钞票递给老板,“我和哥哥第一次去见妈妈,都想给她送一朵菊花,钱不够的话我们以后再送来,但是今天真的很重要,拜托您叔叔。”
花店老板接过了那印着小朋友汗指印的钱,拿给他们两枝花,又找了三块零钱给他们。
“好孩子,叔叔的花进价是一块,所以你们的钱够了,也不用来送了。”
他们还没上小学不知道什么叫进价和卖价,但知道这个叔叔是好人,兄妹俩不断的说着谢谢出了花店门。
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捧着淡黄色的花朵,直到一声惊雷。
任清秋是先下车的,被突如其来雷声吓了一跳,花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
“哥哥小心!”
被撞的明明是任梨,他的脑袋怎么在那一瞬间停止思考了呢……
再缓过神时雨已经大到浇透了衣服,可任梨的鲜血依旧沾在他的身上,如同雨水一般冰凉。
死人的血才是凉的。
任清秋害怕到要发疯,在救护车上一直没有松开任梨的手,到了医院也紧紧跟着推车,在抢救室前撒泼要进去陪她。
小梨,我们将来还要住大房子,吃很多桃子蛋糕,哥哥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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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雷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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