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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梦境

    周三,像是一周的分界线,知道跑两步就能捱到周末,大多数人心情上先闲散起来。
    可闵于陶不能,新项目刚起步,好不容易维持到正道,却不是一个可以就此松口气的节奏。项目周期排得满当当,这周末已经预定加班。
    以前总觉得工作像打仗,明明细说来做的也不过是宛如把螺丝拧开又拧上的工作,身边的每个人却时时刻刻像满弓的箭,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跌出同龄人的队伍。她也一样,一边麻木一边煎熬。所有工作的意义不过只与金钱关联,为钱努力,为钱忍耐。
    只有挤在通勤的满员地铁,偶尔被迫从反光的车窗打量自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那些好像好久好久以前的坚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为什么而活。理想主义满满,恨不得像世界大呼爱与正义的美妙。金钱所占的比重很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天真得稚嫩。
    下午进行项目阶段性复盘的周会,温端颐破天荒的没有出席。闵于陶明显觉得尹纱也松口气。以前只把尹纱当完美的领导,下意识忽略她作为个体的情绪,一旦换了视角,更能看到她为“完美”二字所付出的努力。那绝不是只和金钱挂钩的行动力。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只留下她和尹纱俩人,尹纱把一些细节又对她叮嘱了一遍,“你最近进步很大。”
    闵于陶会以微笑。
    “我做第一份工作的时候特别痛苦,找不到自己想做什么,也到处受挫。”尹纱突然少见的聊起私事,“年末的时候组里说一年结束了,组织大家去团建,去西双版纳玩。我超级兴奋,提前好几天准备。结果要走的那天,客户突然来了个招标,走不了,怎么都走不了。一遍遍改PPT,一遍遍和客户核对。好不容易弄稳妥了,赶上了航班。没想到落地开机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打电话。”
    她静静地听着,虽然从来没有碰上差不多的情况,但是想起了上一份工作的艰辛情绪。
    “别人都笑嘻嘻开始玩了,我忙手忙脚一直在酒店搞工作,一个数死活对不上。都到晚上了,要搞聚会,一桌的人,各种大领导就等我一个。等终于搞完了,都出了一身汗。”
    “赶上了吗?”
    “赶上了。但是这还不是事件的高潮。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想,“客户那边又出事情了吗?”
    尹纱笑,摇头,“我到了酒店,我的领导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让一桌人等你一个你好意思吗’。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啊……”
    “我其实没想哭的,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哭。但我特别特别委屈。我不知道我工作的意义在哪里。我当时在那个工作的销售部,你知道的吧,销售部,就是男的比女的多很多的地方。我到公司的第一天,顶头上司,一个男的,就毫不避讳地告诉我,只要我跑去生孩子那里立马没有我的位置。”
    她的小表情被尹纱发现,尹纱理解地笑一下,继续说:“我不服气,跟他讲理,说他歧视女性,说的话和国家发展生育友好型社会的倡导背道而驰。明明承担生育责任的不光要靠女性,还有企业。要不然他以为那么多企业优惠政策政府干嘛给他们。
    “就是从那次后,我觉得自己不能输。要赢,要漂亮的赢。不是我的脸,不是我的性格,是我的能力和我的坚持。但没日没夜地工作,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还要被一帮男领导指责。我很委屈。”
    “那……后来呢?”她问。
    “可能是我哭的太惨了,大家吓了一跳,没再说什么。领导还找我谈话,为当时为之前的话道歉。”
    尹纱合起电脑,侧过身平视她,闵于陶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于陶,还记得面试的时候的事情吗?”
    她当然记得,从有尹纱的第一面开始她就一直紧张,篡起的手一直在身旁,捏着满手心的冷汗。因为这是面的第五份工作,前四份都因为这样的那样的原因,全部失败。疲劳,更多的是怀疑,和对未来的彷徨。她为了顺利妥当地进入这个社会做了多少年的努力和准备,没想到它并没有自己意向中的需要她。
    “说实话你的简历不够漂亮,学校也不够打眼。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和当年的我一样最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本来这个岗位温端颐已经面好了另外一个人,我还是向他极力推荐了你。”尹纱停一下,眼神半略过她的手间,她一下明了,“最近看你终于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我很欣慰。我不过是你工作生涯力随便的一个过客,也许明年你就不再需要我。但我希望你别让自己后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尹纱肯分享曾经的心境向她说这些,就知道她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期待。职场中被人看见被人期待被人重视,是种幸运。
    闵于陶重重点了头。
    尹纱也点头,轻松地站起,伸懒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啊”出声:“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们公司不允许同部门人的恋爱哦。”
    她迟疑了一秒,“当然。”
    被尹纱的话鼓舞如有打了一针强心剂,效果维持到周五还在持续分解。要不是颖珍特意跑来叫闵于陶吃饭,她可能又要先延后一下晚饭时间。
    两人一同乘坐电梯到食堂,她自然地说起那天和尹纱的谈话。
    颖珍将一根棒棒糖咬碎,听着闵于陶复述尹纱的话,到了最后一句,愣一秒,“嗯?”
    她不知道颖珍对哪一句感到疑惑:“嗯?”
    “她是知道你和温端颐有什么了?”颖珍咽下糖块。
    不能吧。
    可能是因为周五,大家各有自由的晚上需要安排,食堂不像平常人声鼎沸,需要不停挤来挤去。但她依然害怕被谁听了去,压低一下声音:“我和温端颐在公司的时候也没什么啊。”
    颖珍想一下,取过餐盘开始排进取餐的队伍,“那是你只有那么觉得。最近会上他很少挑你的刺了,虽然依旧臭着脸。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敌意也不像以前那么深。”
    闵于陶皱起眉,仔细回忆,相处的过程中,她确实没有以前那么排斥温端颐了,但这不至于被讲成异样的情况吧,“有吗……”
    “很有。非常有。”颖珍斩钉截铁,夹起一块紫薯示意,“你要这个的吧。”
    “嗯。谢谢。”她自然地凑过餐盘,满不在乎,“我觉得还好。”
    颖珍深深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等到了座位落定,颖珍才接着说:“你……其实已经对他有好感了吧。”
    她歪头想一下,“只能说不反感。”
    颖珍摇头,“完蛋了。”
    “什么?”
    颖珍叹气,颇有遗憾:“裸照没有出场的机会了是不是?”
    她没忍住笑,“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放心,我有备份好多份,到时候你需要,我就发你。”
    “还说什么三个月,我看温端颐就是铁定了要追到你。”之前在温泉酒店的约定,她掐头去尾和颖珍讲过了。
    闵于陶不置可否。
    “你不好奇吗?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你。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奇啊。”但她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放太多精力在这个上面。他说他会证明给她看的,更何况,好奇是所有的开端。她还没有打开盒子的勇气和条件。
    身边坐下两个端着盘子的女生,互相笑嘻嘻地说着什么。颖珍适时地闭起嘴。
    沉默之余,闵于陶分出一点精力给旁桌。她一直觉得这个毛病有点坏,有点不礼貌,但总是改不过来。应该是小的时候无意中养成的,父母不理她互相说什么笑什么,谈论着只有两人的话题,她找不到插入的机会,就会假装做自己的事情,竖起一只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分享两人之间的默契秘密和快乐。
    大一点,在学校里或者工作场合一时融不进艳羡的小团体时也这样。等到别人上前来搭话,来分享零食,快速收回注意力到自己身上,好像一直潜心关注身边一举一动的人并不是自己。
    就像现在,她听着两个女生分享着有些奇怪或者说奇葩的恋爱经历,微微走神。到颖珍很用力地挥手,才回神。
    “不好意思,刚才我在想事情。你问什么?”
    颖珍不在意,“我在想,你之所以一直不接受他是不是因为你已经遇见过最好的了。就像网上说的……”她模糊回忆着,“努力爱过以后心就再也跳不动了。”
    最好的吗?心底确实立马跳出了一个答案。
    “那我可能不一样。”她是苦涩且持续的单恋,是否燃尽挥霍完了所有心动她不知道,但她清楚,过了那个阶段,她再也不可能那样去喜欢去接受一个人。
    “哦?”颖珍好奇,“讲讲?”
    闵于陶避而不谈,将话题抛回给对方,“那你呢?你有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颖珍漂亮的脸一下黯淡下来,但语气还是随意:“有啊。现在还在折磨着我。”
    不用再明说,她也觉得这短短一句话是一段长到只有主角双方才能知道何时落幕的短剧。
    右手边的女生语气里充满愤慨:“他跪下来求我,哭得鼻涕冒泡欸。明明是他出轨,他居然还有脸哭。”
    这才是大人世界的爱情。爱人总是掺有杂质,背叛和奉献是两个极端,真心或许连一颗石头都换不到。于是大部分人不得不前瞻后顾,小心翼翼,一边缅怀年少的自己多么真挚多么纯粹,一边在一条张冠李戴和“爱”字渐渐脱离的路上自我标榜着走到黑。
    年少的恋爱是什么啊?只是人到中年时午休打盹醒来做的一个梦吧。
    闵于陶的内心突然涌出深深的好奇:温端颐有做过这样一个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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