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入冬后的晚风特别刺骨。
施翠烟手里抱着几件厚衣裳,都是从白天在街上溜达时替惜福红买的,早看那身粗衣破布不顺眼,今日正好让惜妹妹换上她挑选的衣服,定会非常好看。口中哼着小曲,施翠烟宛如一个小女娃儿,蹦蹦跳跳的来到惜福红入住的东厢院前。
不敲门,伸手一推迈入门槛:”惜妹妹,姐姐给你拿衣裳来了。”
抬眼,蒸气繚绕的卧房充满水气,惜福红刚让下人送来热水准备沐浴,自己却粗心的忘了卡门閂。她身上寸缕未着,背对施翠烟刚进入木桶,上半身赤裸的对着那双水灵眼眸。
霎时撒了衣物,原先笑咪咪的模样全然消失:“惜妹妹…你背上……”
只见惜福红蜜色的肌肤上佈满红痕,并非蚊虫叮咬,施翠烟明白那是爱欲之下的吻痕。红艳绽放,犹如梅花点缀,却也刺痛了施翠烟的心。倘若是吻痕,肇事者除了宵凄玉外,还能有谁?
“这个……我…不是你想的……”忘了要斥责施翠烟鲁莽闯门,惜福红咚的声浸入温热水中,她双手环胸将脖子以下的身子全泡在水里,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段遭遇不但离谱,更难啟齿。
就连平日机伶狡猾的施翠烟,顿时都不免语塞。她的反应过大,震惊表现得太过明显,半晌,她收拾完情绪,悠悠检起地上的衣物拍去灰尘,缓步朝惜福红走去。将衣物搁置床沿,她背对惜福红不断深呼吸,压抑心中欲怒吼的衝动。
“只要告诉我,那痕…可是宵凄玉弄上去的?”良久,她挤出这么一句话。
水声哗啦轻响,惜福红垂首犹豫片刻,回道:”是。”
简单一个字,彷佛像将施翠烟扔入寒潭,除了颤抖不已的身子外,心头更是陷入冰水般又冷又疼。这是惜福红第一次坦承她和别人有过关係,之前,她怀疑过薛百花和洛倾城,现在她现在几乎可以篤定,那几个人,都欺辱过惜福红。
要是没有把惜妹妹带出谷,要是她当初就死在机关里……
“这个不是宵姑娘的错,她也是…”惜福红艰难的抿了抿唇:”…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哼。”施翠烟嘲笑般冷哼一声。她不知道两人去了荒城岗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讶异惜福红就用四个字带过,那些留下的伤痛,这么容易就平抚了吗?女人被宽衣解带,压在身下蹂躪用逼不得已四个字就能带过吗?
那我呢?
脑中浮现鬼婆的话语,她再清楚不过……
惜妹妹恨我。
“惜妹妹,你可喜欢宵凄玉?”施翠烟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有一丝敌意。
倘若惜妹妹说是,她可会按耐不住忌妒,冲出去杀了宵凄玉?
惜福红闻言一愣,接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喜欢宵姑娘!”
喜欢是什么感觉,惜福红不懂。但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宵凄玉,才愿意埋藏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只是不想再被伤害,不想再拿来说嘴,让一切随时光流逝,最好就此遗忘。她的反应让施翠烟松开攥紧的拳头,幸好她说不喜欢,不然她没有把握能压抑汹涌的妒火。
“水要凉了,赶快起来换上衣服吧。”换上甜美笑容,施翠烟回头笑道。
面对捉摸不定的施翠烟,惜福红有些不知所措。刚才,她确定施翠烟正在生气,怎么下一刻又眉开眼笑?皱起眉,她接过递来的衣物,没避讳施翠烟的目光,匆匆擦干了身子穿上衣物。
施翠烟的眼神不带任何欲望,甚至有些疲惫。待惜福红穿好衣物,施翠烟牵过她坐上床沿,拿过干布替她吸干发尾的水渍。动作轻柔,彷佛像一位看着她成长的姐姐,面对惜福红的坚强,她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心疼。
“请别把这事说出去。”惜福红绞着衣摆,终于说出口。
她不想让宵凄玉知道,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好。”没有没有平时的狡黠,施翠烟一口答应。
擦完头发,施翠烟让惜福红躺进里侧,自己则退去外衣,吹息蜡烛后才躺回床榻。惜福红已经习惯和施翠烟同床共榻,因此没有排斥,她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翻身就寝,施翠烟却突然转过她,扎实的抱进怀里。
“能不能…别这样?”惜福红有些彆扭的想逃开,施翠烟却加重力道。
“为什么?”柔声反问。
没料到施翠烟会这样回答,惜福红一时愣住。
“讨厌我?”挪下身和惜福红平视,施翠烟认真问道。
这次惜福红没有回应,她盯着施翠烟好一回儿,闭眼窝入温暖怀抱。施翠烟见状,凑上前在她额头落下轻柔一吻,然后也闭目假寐。她睡不着,但抱着惜福红,她至少是安心的,虽然那点安稳难以捉摸,她却贪恋这短暂的寧静。
试问,这是喜欢惜福红吗?
施翠烟睁开双眸,幽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惜福红灿烂又带有些傻气的笑容,早已印入她的心,抹灭不去。
也许不是喜欢,而是浓厚的罪恶感,她这么解读。
相较于施翠烟的苦闷,辰堂鹤可是相当愉悦。自从他傍晚拿到双环后,便将自己锁在卧房里独自鑽研,连晚膳都忘了用,只顾埋头于纸卷寻找虎龙秘宝的藏匿点。他将白虎环头和黑龙环尾合併,发现两环在烛光下倒映出的影子,型貌就和他收集来的中原古图非常雷同。
拿出笔墨细心描绘,再将古图对照,果然相似度甚高。而双环交接的中心点,正好是虎头摆动的锐牙,和龙尾甩开的宝珠,竟成了细腻的图案,貌似山丘中央的洞孔,辰堂鹤当下推测,这便是虎龙窟的所在地。
以红墨作记,他拿出当今中原图作比对,发现虎龙窟坐落的位置竟然就在五寻峰不远处,在五峰之四,名为虚篓峰的山林处。
此峰朝南,其虚嶁峰是五峰之间最矮的,却是凡人最难涉入的,它天然篓空的山窟穿凿附会,妄入只怕失了方向,往年常有游士一去不赴反,附近村名为了减少入山的人,便开始传言山里有妖怪,自此各类谣言天花乱坠,也让虚篓峰添增诡异色彩。
“原来如此,难怪从未有人发现。”搁下毛笔,辰堂鹤满意的拿起地图。
虎龙秘宝,势在必得!
翌日大早,辰堂鹤立刻召集了所有人,就连薛百花都来了。辰堂鹤拿出昨夜画出的图纸,让所有在座的人都传阅一遍,几个门派掌门看了虎龙窟位置,都露出讶异的神情,反观执着虎龙秘宝的洛倾城,却依旧冰冷模样,别说笑一下,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太好了!我们立刻啟程!”狮洪门弟子摩拳擦掌,恨不得插翅飞去。
其馀门派则点头表示赞同,辰堂鹤唤来小廝让他备马。宵凄玉面带倦容,仍不改温婉浅笑,她全身上下都包裹层层纱布,看起来颇为吓人,一旁方琦儿则安静地搀扶着,秦柯芸上前朝辰堂鹤一拱手。
“凄玉师姐身中尸毒,暂且先回碧玄宫疗伤,日后再与盟主会合。”
“还请宵姑娘放心养伤,辰某定在虚篓峰外等候到访。”辰堂鹤拱手回礼。
宵凄玉并无回话,她脖子上也缠了纱布,恐是伤了喉咙。方琦儿瞥了站在辰堂鹤身边的洛倾城,一记充满敌意的目光毫不掩饰,她虽然责怪惜福红拖累宵凄玉,但罪魁祸首应该是洛倾城,倘若她没坚持什么鬼婆使诈之说,惜福红也不用跟去。
秦柯芸拜别各派长门,宵凄玉则朝眾人回以微笑,她眼神清淡不带任何情绪,直到瞧见惜福红,漆黑的星眸才多了点光泽,她朝惜福红微微点头,对方却没有任何表示,很明显的移开视线,不再多看。
唇角一僵,宵凄玉有些愣住。
“凄玉师姐?”方琦儿往前走了一步,感觉宵凄玉不动,回头唤了声。
见状,秦柯芸蹙起眉头,”师姐,尸毒不可延误,必须立即回宫。”
垂下眼眸,宵凄玉悠悠点头,便随两人离开厅堂。碧玄宫弟子一走,所有人都开始鼓噪,其中狮洪门最沉不住气,他们一向以拳上功夫打遍武林,修练心法皆是至阳至刚,俏巧与碧玄宫相反。
“和那帮妖女行事真不痛快!”狮洪门大弟子一身纠结肌肉,不满的啐了几声。
“可惜白虎环头是碧玄宫拿回来的,不可能半途踢开。”一位身着银灰华服的男子摇扇说道,他便是叶家庄代表。虽然叶家以经商为主,却因上代叶当家和辰堂鹤是忘年之交,因此虎龙窟秘宝,他们也掺了一脚。
金剑派掌门是个年轻有为的男子,他一身气势不输辰堂鹤,早在江湖上有不小名声,又因剑艺高超,是下任盟主的最佳人选。他秉持白道正义,对碧玄宫曖昧不定的黑白态度,也没多大好感:”辰盟主,此事怎会与碧玄宫有关?”
辰堂鹤皱起眉头,一脸严肃。他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是白道之首,照理说不该招惹碧玄宫,虽然他前些日子刻意向外隐瞒这事,但如今双环到手,白道聚集,他也无法含糊带过。
“百里尸化,所以辰某请碧玄宫帮忙寻找,”辰堂鹤清了清嗓子,眼神无意间瞥了洛倾城几眼,”碧玄宫牵魂引尸之术是江湖之最,宵姑娘愿意助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过。”
“盟主说的是。”南水门主一捻白须,点头回道,”各位不必介意,碧玄宫虽不属白道,却也亦非邪教,她坦然将白虎环头交给辰盟主,看来别无二心。”
辰堂鹤听南水门替他说话,立刻笑道:”辰某保证,虎龙秘宝定会均分武林。”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眾人欢腾。几个大汉嚷嚷几句,遍匆忙离开厅堂,接着狮洪门、叶家庄、金剑派和南水门也跟着离开,诺大的厅里鼓噪散去,只剩始终沉默的洛倾城,薛百花坐在位上喝茶,施翠烟双手环胸靠在柱上,惜福红安静的站离眾人一段距离。
“马匹已准备妥当,各位姑娘不妨准备出发。”辰堂鹤扬声笑道。
薛百花美眸轻抬:”……本医就在这等徒儿便是。”
神情有些疲倦,因为昨晚为了医治宵凄玉,耗费她太多精神。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口颇多,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缝合起来特别费劲,光是处理完那些伤口,她就几乎体力透支,连去阿福东厢房的力气都没了。
施翠烟呼出口气,牵起惜福红道:”走吧,惜妹妹。”
“…啊?…嗯。”走神间,忽然被施翠烟一拉,惜福红慌了手脚。
驀地薛百花站起身,她刚想追去,却被一记狠戾瞪视给停下脚步,回头,竟是洛倾城。她身着赤红罗裙,腰间一圈长鞭兵器,面容洁白如莹,眼神却无比犀利,那身无形的气势,让人不敢恭维。
差点忘了,洛倾城也是个棘手物件。
淡莫表情始终存有一丝高傲,她朝薛百花点头,道:“就此别过。”
赤红掠过,幽香散去。洛倾城大步流星离开,薛百花颓然坐回位置上,她和惜福红的缘分就此结束,早在她解开锋霜花毒时就已经没了交集。掩嘴轻笑,她居然为了一个药人,险些和猛兽对峙,最终,什么也没有。
脚步声走远,徒留一室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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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 分道扬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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