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貽敏将头垂得低低的,脑袋一片浑沌,完全听不进台上的老师说了些什么。她又再一次被沉歆瑶拒绝了,而且还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她现在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可是……
她用手摀住眼睛,深呼吸。为什么她依然无法讨厌沉歆瑶?甚至对被沉歆瑶追着跑的阴曜起了忌妒之心?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许久,她依旧得不出任何答案。
「还在发呆?你不会今天想在学校过夜吧?」
林貽敏一抬头,长时间维持相同姿势的所造成的痠痛感忽然涌现,她一手按住后颈处,整张脸皱了起来。
「要不要去上次那家咖啡厅?也许今天那个人会去唱歌也说不定。」李冥汰跨坐在林貽敏前方座位的椅子上,以手背支着下巴。
「不要。」
「欸?为什么?」
「明知故问。」林貽敏瞥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鐘,才惊觉已经六点了,学校内几乎没剩下多少人。她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物品,当看见那叠自己为沉歆瑶精心准备的笔记时,一股庞大的悲伤席捲而来。沉歆瑶不需要她,她不被需要,不被需要的人就没有价值。亲戚们丑陋的嘴脸突然映在她的脑海中,彷彿一湍急流将她冲往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无预警开始掉泪,然后抱头痛哭。
「真是的,干嘛逞强?」李冥汰摇摇头,单手提起自己和林貽敏的书包,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林貽敏立刻想甩手挣脱,但李冥汰强劲的力道不允许她这么做。「你再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闷出病来。」
「不用……你管……」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好哥儿们,我就管定了。」
林貽敏紧咬嘴唇,不过即使李冥汰硬是用拖的,她也坚持不肯移动脚步,她相当清楚李冥汰这种大家心目中的王子根本不需要她,他是她的理想,是她渴望成为的那种人,那种绝对不会被大家拋弃、不会被视为累赘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来硬的对她起不了作用,李冥汰松手。「我是不瞭解你为什么要对沉歆瑶那么执着,但今天我已经很清楚一件事──她根本不值得你为她付出那么多,与其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我不是在浪费时间!沉歆瑶她需要帮助,我看得出来她需要被帮助,所以──」
「我也需要你啊!」李冥汰突如其来的大吼使林貽敏噤声。「没有你,谁来陪我打篮球、陪我翘家!咳咳……先申明一点,我这个不是告白,我……」
「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对你也没那种兴趣。」李冥汰的话化为一道暖意流过她的胸口,缓和了她心中那股具有毁灭性的情绪,林貽敏背对他,缓口气,然后走向教室的门。他铁定不晓得「我也需要你」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对她而言具有多大的意义,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她回头说:「干嘛不走?不是说要去咖啡厅?」
李冥汰勾起嘴唇,赶紧跟上。「改变心意了?真搞不懂你。」
「我才搞不懂你,翘家是怎么回事?」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李冥汰明显闪躲的视线暴露他的心虚。「反正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今天就破例再陪你一次,但下一次记得和家里的人报备,不然我不会跟你出去。」
「我不会报备的,死也不会。」
李冥汰说得极小声,但她听得清清楚楚,原以为他是故意在开玩笑,转头却发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同时带有反抗的意味,她赫然明白即使是李冥汰这种人人称羡的王子,背后也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祕密,而那个祕密似乎非常的沉重、哀伤。
*
拉开厚重的玻璃门,浓而不腻的咖啡香扑鼻而来,悠扬的音乐也流洩而出,一踏进咖啡厅,店内舒适的氛围瞬间降低了林貽敏因为种种不愉快而產生的焦躁感。
「欢迎光临!」笑容可掬的女性服务生手持菜单走来,为林貽敏与李冥汰带位。「选完餐点后,请到柜台结帐,谢谢。」
「请问店长在吗?」林貽敏叫住就要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的服务生。
「在。」
「可以麻烦你告诉她,有个t高中的学生要见她,来做諮询的。」这番话令坐在对面的李冥汰挑眉,不过被林貽敏刻意无视。
「不好意思,除非有活动,一般店长是不帮人做諮询的。」服务生一脸歉意。
「没关係,还是帮我转告,她有没有要见我都无所谓。」
「知道了,请稍等一下。」
服务生一离开,李冥汰便开口:「你跟那位店长还约了下一次的諮询?我以为你很讨厌跟不认识的人说自己的事情。」
「是很讨厌,但这是那个人欠我的,有欠有还,天经地义。」
「你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像讨债份子吗?哈哈。」
林貽敏翻了一记白眼。
「开玩笑的,你有事情也可以跟我说,毕竟这里的諮询也不是想要就能諮询。」
「听过等价交换?」
「听过,怎么?」
「想知道我的事情,就要用你自己的事情来交换,这样才公平。」林貽敏起身。「选好要吃什么了?我去点。」
当她走回座位的时候,李冥汰正向店长问起之前驻唱的那名歌手什么时候还会来到店里。
「近期可能都不会。」店长说,林貽敏注意到她的眉宇间的疲惫以及担忧。
「他的行程很满?应该很有名吧?」她随口问。
店长摇头。「他是我的外甥,跟你们一样还是个学生。你现在要进行諮询吗?餐点应该快好了,吃完再諮询?」
「我可以晚一点再吃。」
「那跟我来,到上次的小房间。」
进到房间,林貽敏深吸口气,感受能抚平她烦躁情绪的清淡芬芳。
一坐下,店长便压下计时器。「开始计时囉,这次希望你可以好好把握时间。」
不过林貽敏依然静默了将近一分鐘,才开口:「如果我说我是名同性恋,你有什么感觉?」
「你是吗?」
「是我在问你问题。」店长的反问令她不太开心。
店长歉然一笑。「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之前我曾经在国外读书,身边不少同性恋,有些甚至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是怎么确定自己是同性恋的?」
「嗯……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就跟异性恋者一样,在人生中的某个时刻喜欢上一个人,唯一的不同点是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恰巧和自己是相同性别而已。」
「……要怎么确定自己真的喜欢上一个人?」这个问题林貽敏问得不情不愿,她实在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我很讶异你会来找我諮询这类的事情,我以为──」
「你是大人,应该很清楚每一个人都会有不想被触碰的伤疤,不要以为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谈论我的过去。」
店长无意识地揉了柔自己的太阳穴,这举动使林貽敏更加确信她也遇到心烦的事情,但她完全不想体谅她。
因为她讨厌这个总是能一眼将她看穿的大人。
「抱歉,是我失言。听青少年或大人诉苦,以及哄小孩一直是我的长项,我也对自己能以旁观者的立场给出意见感到自豪,不过最近我愈来愈不能了解人们的心理,不论是青少年或是已经做了十几年父母的大人。」
「你在跟我诉苦?」
店长微笑。「看来我今天的状态真的很不适合帮你做諮询,还是下次──」
铃声突然响起,一开始林貽敏以为是十分鐘的时间已经到了,但她看见店长拿出手机。
「抱歉呢,还是下次再諮询吧,作为歉意,除了諮询,我会额外请你吃一份餐点,现在请你先出去吧。」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林貽敏就算不愿意也只得起身,她开门走出去,却没有把门完全关上,并且故意站在门边打算偷听店长讲电话。
李冥汰见她出来却没有过来找自己,便主动走向她。「你──」看见林貽敏将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他意会地点头噤声,悄然走过去。
这个时间点店内满满的人潮,就算有服务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行为有点怪异,也无暇顾及。
「你在做什么?」李冥汰以气音说。
「嘘。」林貽敏指了指没有完全掩上的门,侧头将耳朵贴上门板表示自己正在做什么。由于店内的顾客满载,即便她屏息倾听,还是只勉强捕捉到一些字眼。
医院、发疯、刀子、严重……全部都是负面的词汇。她皱起眉头,也注意到李冥汰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我们这样偷听不太好吧?」李冥汰小声说。
「都敢跟踪沉歆瑶了,偷听有什么好怕的?」
「是啦,但……」话说到一半,李冥汰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看,该不会……林貽敏转头,对上咖啡厅店长的双眼──惊讶、担忧以及混有……愤怒。
「呃……那个……我……」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事在先,她却无法轻易将道歉说出口。
当下,林貽敏以为自己会被骂,然而下一秒,店长却叹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我明明是消愁咖啡馆的老闆,结果还是被忧愁缠身。好啦,愣着做什么?赶快吃饱然后回家,别让家里的人担心。我有事要先走。」
回到座位,林貽敏用叉子插起自己点的三明治开始吃。她相当肯定店长发现他们偷听的瞬间非常生气,可是她为什么没有骂他们?因为他们是客人?
「还以为会被骂。」李冥汰喝着热可可,一边说。
「你觉得店长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林貽敏忽然问。
「大概是有认识的人遭到砍伤送医院,情况很不乐观。」
跟她想的一样。
「真羡慕呢。」林貽敏盯着盘子里被支解的三明治,手里的叉子不停戳刺着。不论那个被送医的人是谁,都是个备受关爱的幸福傢伙。
「喂,林貽敏,你的脑袋秀斗啦?遭人砍伤还送医,这有哪一点值得羡慕?」
「你不会懂的。」她插起一块破碎的番茄放入嘴中。好酸。
是啊,像李冥汰这种拥有一切的幸福傢伙,又怎么会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假如今天遭人砍伤送医的人是她,铁定不会有人担心,因为她是亲戚们眼中的累赘,是他们急于摆脱的对象。
像她这种人,消失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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