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娴一贯闲不下来,掏出电脑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你在写小说吗?”杨岚轻声问道。
“没有,我在弄我的留学文书。”夏娴一边敲字一边说,“我准备申请美国Social Science的全奖PhD,因为算是跨专业,所以我准备多挖掘一下自己的素材故事,试着给予更有深度的剖析,用来展现自己的学术潜力。这两年我做的事情虽然跟学术关系不大,但是我完全可以当作这些都是田野调查。”
“……你们文科生也太可怕了!怎么个剖析法?”杨岚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理工女,想破脑子也想不出夏娴这两年的风口敛财行为要如何跟田野调查联系到一起。
“嗯……我想想怎么给你讲。”夏娴敲字的手指并未停下,“给你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你还记得我们前一段时间一起讨论过的那篇Who Is the Bad Art Friend么?纽约时报的。”
“女作家捐了个肾引发的那个骂战?当然记得。”杨岚点头。
“很好,这件事我们当时讨论了很多,比如肾脏捐献的肾链机制、犬儒主义、白人特权、少数族裔、身份政治、写作伦理、创作自由的底线、私域内容是否应该被拿出来审判等等,”夏娴扭头看向杨岚,“记不记得,Larson非常mean地在小说中反问So she’s the kindest bitch on the pl? 你有没有一些现实中的联想?你有没有想起女频小说里面常见的那种有钱大小姐资助优秀穷学生的一系列梗?”
“女频意淫还是跟那种基于现实的创作不是一码事吧……”杨岚微微皱眉。
“对,我要分析的就是这样一个群体。”夏娴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道,“你发现了吗?这种意淫中渴望依靠‘善举’来获取power的人几乎百分之百肯定是社会底层的女性,她们崇拜的是一种基于出身而不是个人奋斗而获取的权力,同时她们迷恋的是优秀的男人,只有二者都没有的人,才会幻想通过其中一个去获取另外一个,甚至有人把这叫作女强。那用什么来合理化这种行径呢?答案就是道德大旗。那么我们可以得到其中一个point,为什么当今社会的底层并不渴望通过自身奋斗改变命运,这种欲望的式微是不是意味着一种阶级固化?为什么社会底层的女性会渴望拥有权力去践踏同为底层男性的尊严,这种对权力的渴望是不是男权社会结构性不公、底层女性长期没有尊严带来的反噬?其实我们都知道,很多富家名媛也并不像底层女性意淫的那样就拥有多么大的权力,就是什么女强,男权社会结构下,她们大多数时候也不过只是家族用来置换资源的工具。”
“我觉得未必,也可能只是普通的人惰性罢了。比如很多男频小说写物理天才一定要意淫得像个人形电脑,虽然这在我看来很可笑的,因为人类的优越性本来就是人工智能无法实现的部分,但是这个意淫方向就代表了普罗大众崇拜的不会是人类,因为人类总归不够爽,他们渴望的是一种不费吹灰之力的过程,但其实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会从努力中获取快感,只是这种快感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很难产生,”杨岚缓缓摇头,“比如我刷题有很强烈的快感,会上瘾,我经常提醒自己要警惕这种类似嗑瓜子的快感,去想舒适区以外的东西。可对于很多人而言可能刷题本身就是痛苦的,所以他们更渴望像人工智能那样,丢掉过程,直接出答案。类比一下可能就是这些人会意淫我直接就是个大小姐,我就很牛逼了可以为所欲为。”
“好,这个暂且不谈,我们聊聊另一个角度。如果是一个现实中确实喜欢做慈善的女性,她肯定不会从这种阅读中获得快感,因为她轻易就会代入更接近Dorland的视角,也就是说主角那种地痞流氓一般的举动,相当于从某种程度上曲解甚至丑化了他们这个群体。”夏娴认真分析道,“这里就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做慈善是真正另有所图的,本就不在底层的人肯定不会意淫什么依靠做善事获得的那一点儿所谓的Power和道德层面的高地,因为其实处于某个阶层之后,权力只是衍生品,他们的需求其实是做善事所带来的声誉和社交价值,而这种意淫的存在,显而易见就污名化了慈善这一举动,就像Dorland所控诉的那样,是对于她高尚动机的一种恶意满满的污蔑,即便他们并不真正拥有高尚的动机,他们也会在意这种名声上的折损;另一类人,那就是出于真正想要帮助别人的目的去做慈善的群体,这个群体就会更生气了,会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仅仅是为了better world,我们并没有那么low的想要侮辱、践踏别人尊严乃至掌控别人人生的丑陋意图,仅仅是这种带有恶意的假设,就足以让被捐助者对我们产生某种程度的不信任,这是很致命的。那么我想叩问的是,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此假定,底层穷人的道德水准必然是更差的?因为没人反对权贵,人人都想成为权贵,没有人反对不公,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人,也就是所谓的底层互害。这让我想到有句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不是包含了一种阶级歧视?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也没在这种环境成长,他们或许感受不到这种low,甚至他们的底层视野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从这个道德观念的角度思考,同时他们的意淫也不可能变成现实,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能力将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付诸现实,也就是说这种意淫本身是无害的。那么我们如果只能跳出他们的视野去分析,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知识分子纸上谈兵的局限性?又或者说,是不是底层女性的自我构建一定是无法跳出现有的社会权力结构的?就像一些底层女性对男性的崇拜是因为她们确实是底层,她们出身不好,又无法依靠出色的个人能力脱颖而出,因此接触不到优秀的女性群体,没有role model,同时作为一种性资源或者生育资源,她们可以接触到一部分相对优秀的男性,这个时候她们就会自然而然认为得到男性的认可、或者说她们像男人是一种褒奖,我们可以说这种叫做精神男人,非常离谱,但是她们的世界观形成过程就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当然,也不会有男性真的瞧得起她们,她们可能会苦恼怎么没有男性带我玩啊?但这种苦恼并不会因为她们去疯狂跪舔男性而解决。”
“也有可能就是看小说不带三观而已吧……那你怎么解释《洛丽塔》的存在呢?”杨岚蹙眉道。
“我目前没有结论,但类似种种这些,都可以作为我的文书素材,让我写出一个special的个人经历,同时尽可能展现我的潜质。毕竟我自身也算是出身社会底层,会有更多亲身经历去完善。”夏娴耸耸肩,继续敲字,“其实带不带三观也有讨论的空间,比如有思考能力的人肯定不会被一篇小说影响三观,但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呢?出于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有人认为自己不存在思考能力吗?尤其是那些喜欢在网上骂这个傻逼骂那个白痴却连基本逻辑都不具备的脑残,他们甚至比正常人有更多的空闲时间。那么文字作为传播思想的媒介,是需要警惕的吗?”
“……”杨岚从来不去浪费脑细胞思考这些问题。
“知识分子普渡众生式的伪善还真是令人感到恶心。”周凯被两人的讨论吵醒,“接下来是做什么?斩获一众名校offer,自媒体上分享经验,趁势做留学文书中介,再割一波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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