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人躺在床上,放空了很久很久。
愤怒、不甘、羞耻, 各种各样糟糕的情绪缠成一团压向他, 让他眼眶发烫,喉头发紧。
但他只是紧紧攥住床单又松开,咬着牙皱了皱鼻子, 深呼吸将所有的情绪硬生生压下去——一个人的时候他反而不甘心掉眼泪,他总是个包袱很重的人。
等那股酸涩劲过去之后,易鹤野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跳下床,卸下义肢冲澡去了。
他没有开热水, 冰凉的温度刚刚可以浇灭他浑身没来得及散去的燥热,他狠狠地把自己埋在冷水里, 直到他窒息到视野发白,才死里逃生一般抬起头猛吸了一口气。
他重复了这样窒息又呼吸的过程将近半个小时, 直到皮肤都被洗得发白了, 才浑身透凉地从浴室里趔趄出来。
头疼、胳膊疼、全身都疼,这澡洗得和自虐没什么区别。
易鹤野把自己栽倒在浴巾上,想就这样昏昏沉沉睡着,闭上眼又想起了简云闲提醒过他——记得跟李局他们报个平安。
这个念头强迫着易鹤野克服困顿疲劳爬起身来,他的手机和通讯器,都留在了医院没来得及带走,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电脑前。
推开电闸的下一秒, 几乎爆炸的讯息如洪水般奔腾过来, 几十个上百个电话都是在确认他的消息。
易鹤野看见那属于管理局的一个个熟悉的号码, 忍了一个晚上的委屈又了翻涌出来。
他立刻给李局打了个视频电话, 对面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接了过来。
“李局……”
“你没事儿吧?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伤?需要我们做什么??”
易鹤野话还没说完,李局便心急火燎地冒出一堆问题来。
对面满头白发的老领导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慌张与焦急,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个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似乎一下子就沧桑了下去。
易鹤野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一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想到自己把简云闲放跑了,愧疚和难过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对不起,李局……”易鹤野哽着一口气,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不争气,没抓住他……”
“我不要你抓住他,你只要好好的就行。”李局看到他这个表情,立刻跟着酸楚难受起来,“你现在人怎么样?要不要我们过去?”
“我没事儿,李局……别担心了。”易鹤野把没流出来的眼泪统统咽回了肚里,但是装得太满,连说话都打着颤,“……我现在很安全。”
末了,怕他们担心,易鹤野还是开口说:“我一会儿就回局里,顺便把今天的事情汇报一下。”
李局刚想让他在家休息一下,屏幕那头的易鹤野就起身关上了视频。
他不想让他们来找自己,他不喜欢这样被当作病号一样看待,哪怕现在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哪怕他下一秒甚至连路都走不动,他也会咬着牙装作没事的样子,爬也要爬过去。
等他披着衣服忍着浑身酸痛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在发烧,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和简云闲太放肆了,还是冲冷水澡着了凉。
想到这里,他又回想起那翻云覆雨来,简云闲的构造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像人类,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控制,还是已经及时修复了bug,他这次没有漏电,易鹤野松了一口气,却又悄悄觉得有些遗憾。
他一边忍着难受走着,一边在脑子里细细回忆起他还能记得起的细节。
疼痛又舒服,比他想象中还要叫他欲罢不能。估计自己这种对感官刺激容易上瘾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忘记这场经历了。
想到这里,那浓厚的羞耻感再次爬上心头,他不安地抠着手,好在身体的不适感很快帮他挡住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他现在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烫得像个行走的蒸笼。
或许是这段时间身体状态一直不行,易鹤野居然就这么习惯了身上的不适感,他慢悠悠晃到了车位前,还没来得及摁钥匙,就听见小明的嚎啕大哭:
“野宝——你是不是忘了大明湖畔的小明了——”
易鹤野懒得动脑子,跨坐上车之后,就随口道:“为什么会在大明湖畔?小明就应该在小明湖畔。”
小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无聊且没有营养的问题,一瞬间就噎住了哭声,似乎是在紧急思考要怎么回这句话。
但很快,易鹤野就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说:“抱歉,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出差,没来得及跟你说。”
这是小明从出场以来第一次听到易鹤野对他说“抱歉”,也是易鹤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出门应该报备行踪,这比他纠结到底是小明湖畔还是大明湖畔,更让小明难以置信。
小明带着呼哧呼哧的排气声,在原地哽咽了半天,哭着说:“野宝……你长大了呜呜呜。”
……长大了?什么长大了?
此时,满脑子被黄色废料腌入味的易鹤野吃了一惊,心道这家伙不会连自己摆脱处男身份这种事情都能看得出来吧,就听到小明抽抽搭搭道:“你变得有人情味了,我的宝贝。”
“人情味”三个字,像是轻轻砸到了易鹤野的心尖上,一瞬间让他晃了神。
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把这三个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过。他从幼年便和一般孩子不同,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表达喜怒哀乐、人际交往困难,情绪反应甚至不如最简单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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