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着说着没有了声音。
    沐辰颀长的身形就站在外婆的旁边，迎着海风看向佝偻的、不再年轻的外婆，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责和茫然：“我第一次看见团团的时候，她的衣袖里都是伤，烫伤和淤红。”
    外婆身形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沐辰，震惊于3岁半的孩子竟然会出现那么多的伤口。很快这样的震惊之色从她的眼睛褪去。
    她知道为什么。
    沐辰也没打算隐瞒这一点：“是蒋丽做的，她在接走团团不久就让团团洗菜，洗衣服，做家务，煮饭，身上的伤口都是她不顺心打的。”
    外婆：“不可能！蒋丽虽然在家里的时候也好吃懒做，还脾气火爆，但她怎么可能对三岁半的孩子做出这种事，她怎么可以！”
    沐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垂眸找出那天直播家暴的视频。他在来之前就下载进了手机里，见到如此激动的外婆也不反驳直接将手机拿给了外婆。
    “中间有一个箭头，直接点开就能看见。”
    “这是我们录制综艺的时候，蒋丽以为摄像头关闭了，对团团拳打脚踢的直播。”
    外婆皱皱巴巴的手迟疑在空中，最终还是颤抖着接过。
    沐辰没有再看外婆的反应，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直接走过佝偻的外婆走向团团。一高一矮的兄妹俩迎着立在一起。
    7点多天空和海面都是还未睡醒的蓝色，但在兄妹二人的注视下海平面出现了一抹璀璨的金色！
    这抹金色让周围沉寂的蓝霍然变得鲜活起来，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一点一点被染上鲜活的颜色，蓝色被金色渲染，一切终于活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在兄妹二人的眼角眉梢划过。
    团团兴奋的问：“哥哥，你有赶过海吗？”
    沐辰想说有，但看着团团兴致勃勃的模样，改为：“没有。”
    “团团教哥哥！”团团眉眼生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跃跃欲试：“退潮的时候有的小鱼、小虾会被冲上岸，我们能够在岸上捡到不少的东西。不过有的小螃蟹、蛏子、泥鳅会钻到土里面，就需要用小铲子，盐巴来把它们弄出来啦。”
    这些我都知道。
    沐辰表面上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团团兴致勃勃的说：“我去外婆那里拿工具，我们要找到好多好多的海鲜，大家一起吃！”
    沐辰手指勾着水桶：“现在就可以。”
    “哇，”团团好惊讶：“哥哥会变魔术吗？”
    因为你的外婆现在可能因为女儿的举动，悔恨，愧疚，搞不好因为女儿做出的错事老泪纵横。让你看见只会跟着难过愧疚，认为是你害了妈妈。
    所以，保持快乐吧团团。
    沐辰并不是什么好心的人，将70岁的老人弄哭多少有点愧疚，但比起让团团感到内疚和难过，他更希望自己承担。
    人本来就要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两个老人虽然不是亲手拐卖别人的孩子，但他们在知道以后选择了隐瞒。
    他们活在深山老林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团团过的怎么样，受了什么样的苦，他就要让他们亲眼看见。
    他就是这么自私恶毒。
    沐辰敛下眼皮掩盖眸子里的刻骨冷意，他转移话题：“不是要带我去赶海？”
    “嗯！”
    …
    ……
    ………
    忙活了两个小时，找到了小半桶的海产品，中午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下午外婆打起精神来，带着团团和沐辰去山上找蘑菇。找着找着，蘑菇捡了不少正准备下山的时候，草丛里忽然窜出一只毛色灰白的野兔！
    小小一只，沐辰预计只有他的巴掌大。
    非常灵活的在草丛里蹦跶。
    沐辰：“有加餐了。”
    团团：“是兔兔！！好可爱！！”
    兄妹俩异口同声，说完以后空气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团团：“……”
    沐辰：“……”
    团团：“哥哥要吃兔兔吗？”
    ……你都这么问了，他能说想要吃烤兔子吗？
    那必然不能啊。
    沐辰面无表情：“不是，我是说可以给兔兔加餐。”
    团团夸张的用小手抚了抚心脏，高兴的扬起笑容：“不用啦，兔兔一定是去找妈妈了，我们不要吓到它啦。”
    沐辰点头：“嗯。”
    一行人在下山的途中又捡到不少野生菌，团团不需要外婆提醒就能分辨出什么野生菌能吃，什么野生菌不能吃，等到下了山已经快装满一半竹筐了。
    下山之后，外婆下田摘了一些瓜果蔬菜。
    然后团团，外婆，还有拖着敷了草药的外公搬了一根小凳子坐在大桶的旁边，三人一起清洗野生菌和瓜果，团团快活的和外公外婆聊着天。
    说不出的惬意。
    沐辰坐在三人之中看着他们聊天，眸子微敛。
    *
    小山村的天空好像暗的非常快，不知不觉最后一丝金光从天上褪去，天空又恢复了最初的沉寂。
    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里发出嘶鸣。
    是远离城市喧嚣的静谧。
    因为是夏天的关系，榻下面不用烧火，团团挨着外婆睡，沐辰和外公睡在一块。
    石头房有内屋，外屋，用一片蓝色碎花的布遮挡着内屋，就算是两个房间了。沐辰曾进去看过，里面都是一些小玩具，有已经枯黄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草蛐蛐，狗尾巴花做的戒指。
    沐辰知道，这应该是外公外婆给团团做的玩具。
    山里的条件有限，但外公外婆还是给了团团有爱的童年。
    外屋甚至可以听见团团和外婆的对话，伴随着扇子一拍一拍的声音，
    外婆说：“侬快点睡哩，我给你扇风，没有蚊子叮咬你。”
    三岁半的小朋友一过八点半就该犯困了，可因为来到心心念念的外公外婆家，硬是撑到了九点半。这会儿早就扛不住了。
    就连声音里都透着困意。
    软软的，糯糯的，糅在心里是化不开的撒娇和依赖。
    “好哦。”
    沐辰躺在外铺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听着迷蒙的声音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团团小猫一样窝在外婆的怀里，撒娇的用脸脸蹭了蹭外婆，然后嘟哝着乖巧答应。
    里面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挥动扇子的频率也变得缓慢，不知过了多久，里屋彻底安静了下来。
    窗外有清冷的月华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依稀可以看见屋内的布景。
    沐辰的眼皮渐重，也有了睡意，睡在旁边的大爷翻了个身将沐辰逐渐飘远的意识又再度赶回来。他侧过头，借着月光他看见大爷的眼睛是闭上的。
    他侧过身体避开大爷脚上的伤，
    就听到大爷压低了的声音，像是在梦呓。
    “视频的事情老伴跟我说了。”
    这句话让沐辰最后一丝睡意消失干净，他霍然转过身看大爷，大爷紧紧地闭上眼睛。
    他不睁开眼，像是无颜面对。
    嘴巴上还在说着话。
    “我和老伴在山村相依为命，她不想一直困在这里，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拦不住她……后来她怀孕了，将那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才出生几个月，可是我跟老伴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
    “这孩子模样长得俊，眼睛很大，很爱笑……不是我们家里人的模样，皮肤很白，像是小公主一样。”
    “夜里很少哭闹，从小就很乖很听话。”
    “……我老实了一辈子，偏偏栽在女儿身上，我怕警察，怕警察把女儿带走……”
    沐辰看见老大爷的眼角划过湿润的液体，被月华衬得反光，格外清晰。
    大爷絮絮叨叨的说着，有一搭没一搭，想起什么就念叨给他听。然后忽然不说话了。
    沐辰以为大爷睡着了，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叹息着说道。
    “团团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
    “她的户口本是假的。”
    沐辰知道蒋丽的户口是假的，因为他调查过蒋丽得知她并没有结婚，但大爷说她怀过孕，就证明她是有过对象的，只不过对象不见了。
    他大概能够推测蒋丽经历了什么：出生长在山村的蒋丽不甘心自己和父母一样，于是不顾阻拦出了山，遇见一个男人被他哄骗着发生了关系，蒋丽不知道做措施，男人也只图一时爽快，发现蒋丽怀孕之后就一走了之。
    然后大了肚子的蒋丽无法打掉孩子/或者没有钱将孩子打掉，只能在医院里将孩子生下来。
    ——这些推翻了沐辰自以为蒋丽单纯拐走别人孩子的猜想。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团团会成为她的孩子？
    大爷像是猜到了沐辰的想法，一记轻叹从口中溢出，他翻过身面向着墙壁，许久才缓缓说道：“团团的出生日期是2018年3月10日。”
    “这是我当初问蒋丽的。”
    “她一开始不肯回答，被我问烦了才说出来。”
    沐辰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大爷为什么要说出这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