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在谢良臣还在县里的时候生的,因为也算是中年得女,因此他三舅舅十分的高兴。
消息传到平顶村后,赵荷花已经提着肉、蛋和红布去看过了,原本她没想着要给几个孩子裁新衣裳,可是儿子如今既然已经得了案首,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在这边兴致勃勃,那边的谢栓子却眉头紧皱,好像有心事。
谢良臣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他娘,明白了。
看来他们这趟去外祖家,不仅是贺三舅舅得了女儿之喜,恐怕他娘还想让他大哥见见几个表妹,然后看情况给他哥定一个下来,而且显然他娘已经给他哥透过口风了。
谢良臣自己不喜欢包办婚姻,当然也理解谢栓子的想法,而且他也觉得如果夫妻俩两情相悦,家庭和睦,肯定比那种被硬生生凑到一起的要好。
所以等临睡前,谢良臣便去了他哥房里,道:“要是大哥真的不愿意娶外祖家的表妹,不妨直接跟娘说,我相信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谢栓子听他这么说,更愁了,有气无力道:“娘只说要我到了地方好好表现,却没说她看中了哪个表妹,这要我怎么说呢?”
听他这么说,谢良臣也默了。
古代人成亲普遍较早,男子多是在15到20岁,女子则是1317岁,加上还要定亲准备嫁妆,如果不是定的娃娃亲,最早女方大概也是10岁上下开始相看人家,最晚也是14岁。
他哥今年14岁,而三个表妹年纪都差不多,表姐余姝与他大哥同岁,也是14,二表姐赵慧娘今年11岁,三表妹余妍今年10岁,按道理都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
不过这是古人的看法,在谢良臣看来,这些人还全都是小孩子,这么早结婚实在是对身体不好。
便道:“不管是谁,大哥只管说自己还没打算现在就成亲,想过几年再说,娘不就明白了吗?”
谢栓子想了想,自己对外祖家的几个表妹实在没感觉,便点了头:“好,等去了外祖家回来,娘要是还没改主意,我就这么跟她说。”
三日后,谢良臣向孙秀才请了假,一家人便往赵家去贺喜。
谢家四兄妹身上都穿了新衣裳,赵荷花虽没给自己裁衣,却在头上插了儿子从县里给她带的簪子,脸上也扑了粉抹了口脂,给自己花了个美美的妆。
不仅如此,她更是难得给丈夫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家人看上去个个精神焕发,满脸的喜气洋洋。
赵家村离平顶村有三十里路,因为路远,他们便套了驴车出行,赵荷花抱着女儿坐在车里,谢石头则坐在车辕上赶着驴,谢良臣觉得车厢太挤,便也坐到了外头,顺便看风景。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因为时间已经翻到三月,虽空气仍带着些凉意,可路边已有桃花树打了花苞,点点粉红缀在枝头,生机隐发。
哞哞几声牛叫传来,他转头看去,原来是田间有农户在犁地,准备育秧,几只白鹭跟在后头,时不时的低头啄着小虫,头上天阔云舒,俨然一副欣欣向荣的田园画卷。
正看得有趣,驴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是昨夜雨后积水,车轮陷到了水坑里,此时怎么也拔不出来。
谢石头见此却并不慌张,而是从驴背旁的袋子里取了双“怪模怪样”的长靴子穿好,然后又取了两根方形铁棍并两段绳子,然后跳车将棍子绑在了车轮上,再拿鞭子赶驴。
谢良臣见状也跳了下来,好减轻车身的重量。
“啪!”鞭子在空中发出脆响,驴受惊,死命朝前挣,谢石头与谢良臣则顺势推了车一把,然后轮子便借着木棍的力离了水坑,车轮重又到了平地上。
“好!”
车轮刚从水坑里脱出,旁边便传出一声叫好,谢良臣抬眼看去,却是刚才那个犁地的老农。
此刻这老农已经扶着犁到了这头,但他却没继续犁地,而是牵着牛绳,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
对方此刻离他们不过几丈远,谢良臣这才发现,他原以为的老农其实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至少比他爷爷谢安要年轻,并且从他挽着的裤脚也可以看出,他身体素质应该还不错。
而刚才他之所以会误判,一是因为对方头上戴着斗笠看不太清,二是他犁地犁得并不好,东倒西歪的,像是扶不住一样,所以他才以为对方的年纪很大了。
可如今看来,他不是年纪大得没力气犁地,而是太过生疏,控制不好牛和犁。
见谢良臣看过去,老农朝他爽朗一笑,道:“小子,你们这是怎么想出的法子,用这木棍借力,可是比纯用人力来推省事多了。”
谢良臣看他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想了想,道:“烧火折木棍时想到的法子,让老人家见笑了。”
他态度恭敬,哪知老农却嫌弃的摆摆手,“不用跟我来这套虚礼,我是问你法子怎么想的,干嘛要笑话你。”
谢良臣被他这一噎,没话说了,只好弯起嘴角,保持微笑。
“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边,谢石头已经把儿子做的简易般“雨鞋”脱掉,重新坐到了车辕上,而谢良臣也朝老农行了一礼打算跟着上车,老农却突然发问道。
谢良臣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自己名字,虽说他看着也不像什么坏人,可到底素昧平生,他实在也没必要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刚想找个借口含混过去,哪知那耕牛因为在原地站了半天,等得不耐烦,牛脾气犯了,便自顾自转身朝前走,那老农就弃了这边,手忙脚乱的牵牛去了,还差点被带摔在水田里。
这画面实在太搞笑,谢良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哪知那老农却耳尖,听见了,嘴里还“哎哎”的喝着牛,头却转过来瞪了他一眼。
瞪一眼又没关系,谢良臣无所谓的伸手抚了抚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坐到了车辕上。
驴车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赵荷花刚才本想出来看,后头听见一个壮年男子的声音,便又把帘子放了下去,此刻见儿子重新上来,便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谢良臣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而且这老农举止实在奇怪,最后他想了想,只得简短概括:“一个不会犁地但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农。”
听说是个奇怪的老农,赵荷花也没继续打听的兴趣,让谢石头赶紧赶着驴车回娘家,别耽误了时辰。
车轮继续吱嘎前行,谢良臣却还在想那个老农。
上次他爹说要买地没买成,说的就是这个邻村三合村,还说后来是被一对祖孙给买走了。
他总觉得刚才那个老农很可能就是买地的人,可是他既然能出高价买地,怎么却连地都不会种?真是怪哉。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头绪,谢家的驴车却已经到了赵家村。
赵家村有一大半人家都姓赵,互相都七拐八拐的沾着点亲,因此凡有人家办喜事,整个村便热闹得很,现在谢良臣他外祖家的院子就几乎挤满了人。
当然这些人也不都是只来吃饭的,一般是家中的主妇会来帮着一起做饭、洗菜或是洗完收拾桌子什么的,而男的则帮着干些体力活,比如挑水或者劈柴。
至于其他出不上力的,一般要么等到吃饭了再来,要么就是坐在院子里互相唠嗑闲聊,小孩子则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谢良臣他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比每年初二过年时见到的人还多。
他们刚下驴车,无数双眼睛刷刷刷的就看了过来。
赵荷花以前没出嫁时性格便不是个腼腆的,甚至十分的大方善言,因此还未等这些“沾亲带故”的婶子大嫂们招呼她,她就先一步笑开了花,朝对方打招呼,并介绍起自家人来。
兄妹四个站在原地任这些人打量,等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就回一句“叔叔好”或是“婶婶伯娘好”。
谢良臣倒是不怕生,只是这些人过分的热情,一口一个大侄子的叫着,有的甚至还想来揪他的头发摸他的脸,虽是被他暗暗躲了过去,却也把他弄得有些不自在。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想揪他头发的,全是因为听信了别人说的偏方。
说要是自家孩子读书不行,便可以拿别家出息的孩子的头发烧成灰给自己家孩子喝下去,这样就能“借”别人的智慧,让自家孩子开窍。
见儿子脊背僵直,赵荷花也怕这些人再吓着他,想着反正四兄妹也亮过相了,便让他去屋里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而她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听这群人对她恭维。
进了正屋,谢良臣见到外祖母周氏,便躬身朝她行礼,周氏原本坐在椅子上,见状赶紧过来把他拉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不住的叠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过来挨着外祖母坐!”
周氏年纪与他奶奶差不多,不过且年轻些,皮肤也白净不少,因为她生了三个儿子,因此地里的活几乎不用她干,再加上他外祖是木匠,所以她嫁到周家的时候并没孙氏吃过的苦多,人就也白胖些。
赵家如今也是分了家的,不过因为周氏喜欢小儿子,便跟了他三舅舅赵三河一起住。
如今三舅母刚出月子,劳累不得,便在屋里看孩子以及招呼女眷,操办酒席的事则是他大舅母在主持,周氏也不用插手。
正说着话,他大舅母就进来了。
王氏脸上全是精明强干,对周氏笑道:“娘,外甥他们还没见过芸娘那个小人儿呢,不如让他们过去瞧瞧,等瞧过了,我再让福哥儿带着他几个表弟到处逛逛,省得他们在屋里闷坏了。”
他说的福哥正是自己的独子赵福,今年14岁,他大舅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芸娘就是三舅母新得的幺女。
其实赵大舅以前并不只有一个儿子,只是没养活,只有这一个活下来了,然后他大舅母因为后头伤了身子不能再生,所以就只有赵福一个儿子。
好容易见到外孙,周氏可不想放人,于是怪道:“哪里就闷坏了?怎么,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说话就无聊了?”
周氏虽现在没管着她了,可婆母的威压还在,闻言他大舅母脸上笑容僵了僵,谢良臣见状便打圆场道:“舅母不必管我,我在这里跟外祖母说话就是,至于小妹他们,要是想出去,便让表哥带着去玩吧。”说着谢良臣拍了拍妹妹的头,朝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谢良瑾看出了她哥的暗示,于是点头道:“那我去看妹妹!”
王氏见只叫动了个小丫头,有点不甘心,她小姑子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谢良臣,一看以后就有出息,她还想让自己儿子跟他们处好关系,以后能靠得上呢。
更重要的是,虽然现在赵家村就只他们一家种着竹荪,日子过得也比其他人好,可是肯定是比不上小姑子一家的,所以她便想着能不能让家里再扩扩产。
刚好她听说自己大外甥,也就是谢栓子,好像又在鼓捣着要种其他的蕈子,甚至也要卖去给县里,便想在三家里占个先机。
“既然良臣在这里陪娘说话,那我就让福哥儿领着你们兄妹去我家种蕈子的竹房里瞧瞧,福哥儿在窗边种了株桃树,已经快开花了呢。”
见她三番几次的邀请,谢栓子也不好再推脱,便领着弟弟和妹妹跟了出去。
等人一出去,周氏就轻哼一声:“就知道掐尖要强,真就个贪心不够的。”
谢良臣没接这话,只拿起桌上的一个山核桃对周氏道:“外祖母,我帮你剥核桃吧。”
这核桃跟现代的核桃不一样,是山核桃,个小、皮厚还硬得很,不仅如此,往往是费劲剥了半天却没什么肉。
但是即便如此,这山核桃对于物质匮乏的古代来说,也十分难得了,就是送礼也很拿得出手,而这核桃正是他娘特地去买来孝敬周氏的。
见外孙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将核桃剥开,甚至还一副想用牙咬又忍住的样子,周氏笑了,拿起旁边一个光滑且溜圆的鹅卵石,“嘭”的一下就把山核桃砸个稀烂,然后她再捡了里头细碎的核桃仁递给谢良臣,“吃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动物很能察觉人的气势,牛也是。可能很多小天使没牵过牛,我小时候是牵过的。
我记得我刚握着牛绳,心里十分害怕,因为毕竟这牛看起来比我大很多,两只牛角看起来也很大。但是我强装镇定,甚至会呼喝几声让牛跟着我走,可是那头看起来“温驯”的牛先是甩了甩头,然后我没拉住,被带得走了两步,再吼它的声音就开始发虚,然后本来应该我在前头牵着牛,后来是牛不管不顾走到了我前面,再后来我就牵不住它了,然后这牛干脆草也不吃了,直接开始撒丫子跑,牛绳也脱手了,然后我就在后头追。从此之后,我就怕牵牛,觉得牛好恐怖tat
第31章 出发
见外孙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将核桃剥开, 甚至还一副想用牙咬又忍住的样子,周氏笑了,拿起旁边一个光滑且溜圆的鹅卵石, “嘭”的一下就把山核桃砸个稀烂,然后她再捡了里头细碎的核桃仁递给谢良臣,“吃吧。”
谢良臣有点窘,不过既然对方把他当孩子,他也就装一下小孩子好了。
于是他十分淡定了接过了周氏手上的核桃粒放进嘴里,并依样画葫芦, 也拿了鹅卵石开始砸核桃。
这边他陪着周氏在说话,那边赵荷花也听够了别人对她的奉承,心情很好的进了里头屋子, 看新生的外甥女去了。
里头林氏正抱着女儿招呼众位亲戚女眷,其中主要是她娘家的嫂子、弟媳, 还有就是小姑子赵兰并两个外甥女。
她娘家那边的人就不说了,自然是处处护着她,说话也只捡好听的说,要是冷场了便帮着活跃气氛, 可她们说了半天, 赵兰和两个外甥女却跟木头人似的, 只抿着唇微笑,几乎不开口说话。
赵荷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扫了一眼屋内,朝坐在上首的林氏笑道:“三嫂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这天可还冷得很呢。”
见又来个林氏的小姑子, 她娘家人对视几眼, 拿不准这个小姑子是什么脾气, 虽她们有点看不上刚才那个小的木讷寡言,却也怕这个泼辣不饶人。
因此听赵荷花说话,林氏的嫂子先替她答道:“可不是嘛,我们之前便说让她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她却偏不听。”
林氏有点不好意思,嗔怪的看了她大嫂一眼,又看向赵荷花,道:“劳妹子惦记,我这躺了一个月了,再不下床松松筋骨怕是要生锈了。”
她语气亲昵自然,看得出与赵荷花关系不错,见状林氏的嫂子也就放了心。
来者是客,赵荷花问过林氏之后,刚想与她娘家亲戚寒暄几句,那边赵兰便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袖子,让她们给赵荷花见礼。
“见过四姨母。”余姝领着妹妹余妍朝赵荷花蹲了个福,动作秀气又温柔。
不良臣(科举)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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