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没有说话。
拳头里头出道理,说什么都是虚的,有敌自远方来,必杀个片甲不留!
三皇子既然已经要围城,那么有一便会有二,这回用河山印退兵,下一回呢?用什么呢,用顾从戎同她段怡的头颅么?与虎谋皮罢了。
这剑南道,终归是顾从戎说了算的。
顾从戎见她沉默不语,突然说道,“兴许段思贤说的是对的,我同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一直利用着你对明睿的生死之情,逼着你背负本来不应该由你来背负的命运。”
第一三七章 阵前叫骂
段怡听着,叉着腰哈哈一笑,“祖父,你啷个可以这样子?那脑壳里进了黄河水的人说的话,你也听了进去?那下一回,路边的小鬼头说路边有妖怪,你也要信了,吓得瑟瑟发抖么?
顾从戎一梗,已经彻底的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
他伸出手来,对着段怡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栗。
段怡呼痛出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这天塌下来,本来就是要我们这些高个子顶着的,我段怡若是不愿意,哪个逼迫得了我?”
顾从戎看着段怡的脑袋顶,一脸的疑惑,“你哪里就是高个子了?你若是高个子,那老子岂不是城楼上立着的旗杆子?”
段怡刚想下意识地接上你在谁面前充老子?
可话到了嘴边,方才想起,顾从戎岂止能当她老子,他是她老子的老子。
“嗯,所以这剑南道的天,得您撑着!明儿个我还是打前锋,阵前叫骂我在行!”
顾从戎一听,颇为无语。
话说这大周朝打仗,不知道何时起,都兴阵前叫骂,那几个三大五粗的家伙,拍着马提着刀,也不打架,就搁那骂街!骂得好的,三军气势大盛,骂上头的失了心智,千里送人头也是常有之事。
他虽然征战沙场多年,可一到这个卡口,便心中发憷。
他那张笨嘴,实在是骂不出个三四五六来。
后来没得办法,寻了黄先生做军师,旁的不干,专职叫骂!
可黄先生是个书生,骂是骂得好,可对面的武夫他听不懂啊!让黄先生骂得直接点,他又觉得自己个斯文扫了地。回回剑南军,都在这上头吃了大亏。
直到军中有了段怡师徒二人……好家伙……
他们不光拿官话骂,还拿蜀中方言骂,如此还不过瘾,直接上吐蕃话……敌人听得,只觉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七窍生烟,猛冲过来,离得一枪之地,便直接被戳爆了人头!
再后来,段怡招安了一群土匪,前锋从此无人敢与她相争!
顾从戎想着旧事,颇为唏嘘,“理应如此!”
守城的夜过的格外的快,话没有说多少,东方鱼肚已经泛白,那地平线上,腾起了尘土,伴随着金光而来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快马与战车。
段怡站在城楼上,看着砖墙之上的砂砾,被震得飞起,整个锦城,就在这种地动山摇的压迫感中清醒。
段怡啧啧了几声,“这老天爷也忒不给人脸面,金光啷个打在他们的脸上,显得像是我屋子里头的铜盆成了精,蹦跶起来了似的!”
一旁的苏筠听着,捶着墙哈哈大笑了起来。
“哪里像铜盆了,明明就像是痰盂,尿罐子!段三你莫要学黄先生,说得太文雅了,野人是听不懂的!”
段怡从他手中接过了一把大弓。
这弓远比寻常的弓要高大厚重许多,一般人别说射准了,连想要拉开,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段怡伸手一拽,直接拿了满弓,朝着那飞奔而来的头马射去。
只听得嗖的一声,箭支飞了出去,紧接着便是人仰马翻,马的嘶鸣声,人的怒吼声。
那箭支示威似的直插在了头马面前,马上之人,用力的拽住了缰绳,马太过吃痛,扬起前蹄,那马背上的人,直接被甩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
后头的人立即跟着拉着缰绳,停了下来。
扬起的尘土将来人笼罩在了其中,待那尘土落定,段怡定睛一看。
只见一支蓝色军队,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黑色的盾牌立在前方,写了周字的大旗,随风飘扬着,看上去格外的醒目。
站在城楼之上看过去,那密密麻麻的军队,就像是齐聚在一团的蚂蚁,让人头皮发麻。
在人群中央的高头大马上,三皇子坐在上头,一脸的悲恸,在他的旁边,是书生打扮的段文昌。
“剑南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顾家满门忠烈,从未有过二心。殿下领军围攻剑南,此乃何意?剑南的子民,也是大周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
“殿下想要剑南的百姓流离失所,想要吐蕃趁虚而入么?”
顾从戎说着,声音中带着悲切,听得人心中发颤。
等了许久,三皇子都没有回应。
一旁的段文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朗声说道,“顾使公若是没有谋逆之心,又为何要伪造国玺,伪造遗诏,散播先帝传位于郑王的谣言呢?”
“郑王谋逆,已经伏诛!使公这是要循着他的脚印,踏上黄泉路邪?”
段怡听着,同崔子更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叫他们给说中了,段文昌拿不到国玺同遗诏,便先下手为强,直接指鹿为马,说他们手中的东西,是假的了。
段怡轻身一跃,从那城楼上头,直接跳了下去,翻身上了马,她手中的长枪挽了个枪花,气沉丹田朗声说道,“祖父不是状元郎么?我当你最擅长拿笔杆子,没有想到,你最擅长的是倒夜香。这屎盆子扣得如此熟练,果真叫人赞扬!”
她说着,长枪一指,指向了三皇子,“祖父若是没有谋逆之心,为何又要找了一个人来假冒三皇子,这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么?日后摆布傀儡,做那幕后皇帝不成?”
段文昌脸色大变,“你含血喷人!”
段怡哈哈一笑,“祖父见的大场面多了,怎么这般不淡定,适才你含粪喷人的时候,我可没有像您这般恼羞成怒。”
“怎么,就兴您张嘴一说便是真相;旁人张嘴就是谣言不成?虽然都把自己说的当真实,可史书都没有您这般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段文昌深吸了一口气,他扭头寻去,一眼便瞧见了领着一队人马站在那里十分不自在的长孙凌。
“早就听闻长孙小将军擅打前锋,专职叫骂。何不做我大周英雄,上前教训教训那等谋逆小贼?可敢邪?”
长孙凌欲哭无泪,硬着头皮从人群之中跑了出来。
风太紧,能快点扯呼?
长孙家同乔家一般,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不扯这些,只要荆州一日没有反,他就一日没有办法拒绝朝廷的征用。他倒是想做一回英雄,可是对面的是谁?
那是段怡啊!
是救了表妹乔禾的志士段怡,是为乔家报了血海深仇的段怡。
更何况……阵前叫骂,对面是段怡,叫他出来,分明就是让他阵前被骂!
第一三八章 谁敢来战
段怡一瞧是长孙凌,顿时乐了,“我当时哪个,原来是长孙小将军。这是担心我们剑南的猪头不好食,千里迢迢从荆州把你的人头送过来了。”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长孙凌手中的大铜锤,“啷个有这么体贴的人,连破喉放血的铜盆,都怕我们没得,自己个带过来了!你放心,我杀猪手艺颇好,一枪下去,那猪哼都不哼的。”
长孙凌看着段怡的笑容,何止是头皮发麻。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发麻了,你看!他怎么骂得过?
那三皇子军中,一个袒胸的武夫一瞧,气呼呼的拿着二板斧的柄,将长孙凌朝后一拨,“一边儿去!”
长孙凌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段怡,什么也没有说的退了回去。
就在前几日,他还同剑南军的兄弟们一道儿坊中喝酒,还在市集里遇见了段家姐妹,这一晃,再见竟是战场上,中间隔着楚河汉界,拔刀相向……
这还该死的世道,长孙凌心中唾骂道。
那武夫说着,抬手指向了段怡,“好家伙,这剑南道是无人可用了么?将孵蛋的娘们都放出来做先锋了!就你这样的,老子一手捏死十个!”
段怡打量了一下他随风飘舞的胸毛,啧啧出声,“哎哟,我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从蛋里孵出来的,瞧着果真不像人,倒像那河里的鸭子,没带脑子一身毛啊!”
她说着,扭头朝着城楼上的剑南军喊去,“哟,哪位带了糠呐!我要喂鸭子!”
那武夫一怒挥舞着板斧拍马直直地朝着段怡冲来,“他奶奶的,老子徐州燕三,小娘们看爷爷怎么弄死你!”
段怡挑了挑眉,提枪迎去,“人常山赵子龙喊得响亮,你徐州一条虫,也报什么家门,莫不是怕阎王爷勾魂的时候,勾错了人?”
“阎王爷听了都要感动落泪,下锅炸里的时候,会炸得脆一点的!”
那燕三大怒,朝着段怡看去,虽然穿了甲衣,但这女将的纤细的脖子一览无遗,细得仿佛他两根手指头都能掐断了去。
就这样人,若非是剑南道顾使公的亲外孙女,怎么可能穿上这身军袍,同男人站在同一片战场上?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斧头还没有砍到身上,就吓得嘤嘤乱叫了。
像这样的二世祖,就如同适才的长孙凌一样,都是纸上谈兵的废物。
燕三如是想道。
他看着段怡一张一合的嘴,耳朵里嗡嗡作响,板斧砍出了残影,可那板斧离着段怡的脖子还差一寸之时,他不敢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他的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板斧掉落,双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这里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的流出,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那周军当中一片哗然,便是段文昌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段怡。
只有一个来回,那个小小的姑娘,仅仅一枪,就挑了一员猛将。
她的长枪还淌着血,脸上却是带着笑,一张嘴又是啧啧两声,“哎呀呀,崔子更你瞧见没得,我无师自通会杀鸭子了,打完了你给做只烤鸭吧!”
崔子更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燕三,“没有,只有馍馍,你吃吗?”
段怡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带血的长枪猛的朝着周军一指,脸上的神情一变,“还有哪个,敢来一战?”
城墙上的剑南军士气大振,一个个的喊了起来,“敢来一战?”
骑在马上的段文昌,心头大震。
这两日他遇到的难以置信的事,比他前面十年,遇到的都多!
一直文不成武不就,被整个大周人都嘲笑是废物的儿子,居然是郑王麾下的暗卫统领;而半路出家,六年前方才开始跟着顾从戎的段怡,在锦城的威望,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他知晓段怡随过军,上过战场,可万万没有想到……
她不是所谓的闺阁女子,而是真正的砍杀敌将不眨眼的女将军。
“好家伙!当我们大周无人了不是?一起上,给这小娘们一点颜色瞧瞧!”
这说话的人,段怡认得,乃是同剑南道相比邻的黔中道节度使黄休的长子黄澄。两道紧挨着,难免有互相越了界之事,黄澄乃是黄休嫡长子,如今管着梁州事务,曾经来过剑南道,商议处理事宜。
段怡同他打过照面,他生得虎背熊腰,嘴巴下头有一颗豆大的好吃痣,因此印象颇深。
周军人数众多,黄澄这么一吼,立马有四人跑了出来,段怡同崔子更对视了一眼,朝着五人冲去,城楼的上的小王爷苏筠一瞧,顿时站不住了。
掌河山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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