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人与世界、人与文明、人与神明……我们与这些更庞大的、更宏伟的议题的关系,就是米德尔顿的哲学。
“所以,至少在大学里,哲学是很受欢迎的。可能是因为这也是米德尔顿的文化领域中时常谈论的一个话题。”
福斯特的讲解有些激动。看得出来,他本身就痴迷于这些话题。
西列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突然意识到,在米德尔顿,人们的观念都趋向于极端:要么对这世界漠不关心,只是沉浸在自己生活的那一块区域。
要么,就如此执迷地追求着更为高深的话题。
这种现象,在来到贝休恩之后,就越发明显地被他感受到。只不过在谈论到哲学之前,他还没能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
谈论哲学,思考人与世界、人与文明、人与神明的关系,这是好事吗?
西列斯想了片刻,最后突然想到,当他曾经与琴多提及命运的双重性的时候,琴多说,他不应该烦恼这些,他应该想,先吃完面前这顿午餐。
……尽管他知道琴多的意思或许是,“您可别饿坏了”,但是,他却突兀地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一丝慰藉。
他想到更早之前,当他第一次抵达比德尔城,夜晚在旅馆中孤独地阅读书籍和报纸。他望见那被迷雾摧毁的城市遗迹,他望见报纸上人们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
命运的双重性。世界的双重性。平凡人的生活和那些更深邃、更可怕、更庞大的话题。
……似乎也不是必须得分个高下,不是吗?他心想。
如今他掌握着这么庞大的力量——梦境、命运,了解到如此复杂难辨的世界的真相,而他还怀念着地球上那种懒散的、闲适的,对世界的本质一无所知却仍旧愉快轻松的,小说家的生活。
这世界足够庞大。
“……这世界足够庞大。”
他听见翻译的话。他猝然抬眸望过去。
讲台之上,陌生的男人讲述着米德尔顿的哲学往事。翻译一字一句地翻译着他的话:“在米德尔顿的哲学观中,这世界足够庞大,所以,我们对于世界的探索、挑战,也足够被世界包容。”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这话的意思显然与西列斯刚才想的不太一样。
不过他也提醒自己,别在这时候走神,这是对这位教授的不尊重。他便收敛心思,凝神聆听着米德尔顿的哲学思想。
他不出意外地发现,尽管说是人与世界,但其实在米德尔顿,最常提及的话题终究是海洋,尤其是福利瓯海。
人们的观念总是无法超出自己生活的区域。米德尔顿人也一样。他们在积极意义上的哲学观念,总是充满了一种面对风暴、面对未知大洋,主动探索、积极进取的乐观精神。
这相当符合米德尔顿人的日常生活,甚至符合得有些刻板,仿佛米德尔顿人生来就只能当个水手一样。就不能做点别的什么吗?
西列斯在心中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不过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只是想缓解一下刚刚那种想到过于高深话题的沉重情绪。
而米德尔顿人消极意义上的哲学观念,也不可避免地与海洋的风暴、阴晴不定的天气、冬日寒冷的冰川等等有关。
他们认为自然与海洋仿佛成为了一个暴君。他们只能接受、无法反抗,只能屈从于神明的冷酷与威严,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们过去的祖先如此,他们未来的后辈同样如此。他们的生活从几千年之前到如今,从未发生过什么改变。
在最后收尾的时候,那位哲学专业的教授说了一句简短的话,而之后被翻译成了一长句话。
“风暴可能随时来袭,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
这话让西列斯觉得有点耳熟,他很快望向了约翰尼,想起他们在金斯莱遇上那场风暴的时候,约翰尼就曾经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这似乎是米德尔顿的一句俗语。
西列斯心想,这似乎是更为折中一点的说法,同时也蕴藏了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他们认为,人类终究无法改变神明的想法,所以只能逆来顺受。
在这位哲学专业的教授之后,来自贝休恩大学文学专业的教授就站上了讲台。他向来自康斯特的教授们介绍了米德尔顿的文学。
诗歌与小说是米德尔顿文学中最绕不过去的一环。如果说在康斯特,游记、传记等等纪实性文学是某些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在米德尔顿,非纪实性文学才是重中之重。
那种粗犷磅礴,如同海洋、如同冰川、如同自然的宏伟气质,仿佛浸透了米德尔顿的艺术家的灵魂。他们必定在诗歌中赞颂大海的汹涌澎湃,他们必定在小说中描绘英雄的迷人史诗。
而隐藏在这种气质之下的,是某种以悲惨故事为底色的惨痛牺牲。几乎每一位米德尔顿人都见惯了死亡,因大海、因饥荒、因严寒。这世界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沉重的考验。
这种考验甚至消解了神明对他们的影响。
在整场演说中,西列斯注意到,“神明”这两个字反而是不怎么被提及的。
神明的力量、神明的威严,对于米德尔顿人来说,已经融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融入了他们无比崇拜的“海洋”之中。神明即世界,世界即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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