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重回农场之前,他突然想到,他今天有一件事情还没做——寻找乔纳森·布莱恩特的梦境。
他一直希望,能从这位财政大臣的梦境中找到什么信息。可是,在过去的几次搜寻中,他都没能找到这个老人的梦境。
或许对方就是不怎么做梦。
他不怎么抱希望地再一次尝试——然后发现,真的有一个泡泡回应了他的想法!
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波动,但是这一次,那波动并没有覆盖他,只是传遍了整片梦境之海。随后,一滴水珠如同脱颖而出,骤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假思索,仿佛跨越了时空与距离,本能地伸手碰了碰那水珠。
下一秒,他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之中。
那是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直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地方。他能隐约感知到,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你是谁?”那个东西突然发话了,那声音苍老而缓慢,但是却十分阴戾,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突然亮起了光线,但仍旧显得十分昏暗。那如同舞台灯,只是照耀在他的身上。前方那个东西也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展露出部分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他——或者说,它,它的身体仿佛被许许多多的疾病、病菌、肿瘤、坏死的组织充斥了。一个个看起来像是要炸开的黄褐色脓包出现在它的额头、左手、右手、肚皮、脚掌上。
一些布满青筋和血管的、颤颤巍巍的肉色圆球见缝插针,生长在那些脓包的附近。它的眼睛里满是蛆虫,它的牙缝间满是腐烂的肉泥,它的掌心涂满了血浆。
它的脚旁放着一个桶,桶里有许多血。它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像是觉得痛,然后就伸手从那桶里捞出一些快要凝固的血,将其涂在自己的身上,缓解那种无形的痛苦。
它像是活得很痛苦,下一秒就要死了;可又像是活得很开心,所以拼命拼命也要活下去。
……梦境中的幽灵先生静静地望着它。这个恶心的、脓肿的、庞大的怪物。
它又哼哼唧唧地说:“你是谁?”
幽灵先生顿了顿,才说:“你可以将我看作是梦境的幽灵。”
“梦境的幽灵?”它说,“故弄玄虚。”
它的语气充斥了一种大人物的轻蔑和严酷。
幽灵先生保持着沉默。
他想,这就是乔纳森·布莱恩特?为什么他在梦境中会是这个鬼样子?
……因为他的身体如此虚弱,因为他被疾病折磨,所以,他才会在梦境中如同一个疾病化作的怪物吗?但是,那桶血又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在梦境中,它会利用那桶血来止痛?
他浅薄的地球心理学告诉他,梦境中的一切都可能反映了一个人潜意识中的想法。
诺娜怀念之前没生病时候,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在绿草地上玩耍的时刻;所以,那草地与玩耍的孩童,成了她的美梦。
埃米尔不喜欢在博物馆中品鉴欣赏那些画作,却无法反抗外公的意志;所以,在梦境中,那画廊成为了他的噩梦。
可是,乔纳森·布莱恩特这古怪的造型是怎么一回事?
幽灵先生便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您看起来十分辛苦。或许我可以帮到您也说不定。”
“帮到我?”它说,用一种十分怀疑的态度。随后,它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地,它笑了起来:“你可以让我永远不死吗?”
不死?幽灵先生微微一怔。
像是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轰然间侵袭了它的意志。它用力地捏爆了自己脸颊旁边的一个脓包。恶心的臭味一瞬间散溢开来,不明的黄白色脓液溅了它一身。
幽灵先生没被溅到,但是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浓黑色的空间里满是恶臭。
它说:“我活了这么多年!前一位大公都已经死了,我却还没死!我把那些同僚们一个一个熬死,拼命拼命让自己活着,就只是活着!
“可是,现在,这个冬天,活着也成了一种奢望!我有钱,我有权力,我可以找十七八个医生围着我转。我以为我能瞧见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比我先死!
“结果呢?结果死亡还是到来了。结果死亡还是!还是来了啊!”
它的声音嘶哑,却没能传递出太多的情绪。那种愤恨的情绪似乎已经被某种衰老的疲倦感所替代。所以,只有那嘶哑到极致的、颤抖的声音能让人明白它究竟在想些什么。
幽灵先生眯了眯眼睛,沉默地望着它。
隔了一会儿,它又说:“从出生起,我就知道我将会迎来死亡。我注定成为死亡的俘虏、我注定归于死亡。我的灵魂将依恋于死亡的阴影。
“可是活着活着,我却觉得,明明活着才能感受到死亡——死亡。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明明活人才知道死亡,死人是不知道的死亡的!”
它突然激动起来,并且再一次强调:“只有活人才知道死亡,死人是不知道死亡的!”
幽灵先生说:“你是撒迪厄斯的信徒吗?”
它突然“呃”了一声,声音像是被掐住喉咙的癞蛤蟆,发出了一阵含糊的嘟哝声。
幽灵先生又说:“我听闻,许多人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将一些神明的概念混淆了。你是否是这样?生者才能感受死亡、才能证明信仰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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