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紧了紧围巾,抱着小八捏了会儿,叶四妹就说起了阿玖的事儿。阿玖从入冬以后就时常往外跑,经常是一身伤的半夜回来。叶四妹担心他在外面遇上事,但问又问不出来。这事儿在叶四妹心里压了许久,她实在忍不住才来找叶嘉说。
“姐,你说阿玖到底在外头忙什么?”叶四妹自打嫁给阿玖以后就没缺过银子,吃的穿的也都比以往在家强了许多。阿玖没什么产业,虽说冬日里会跟人出去猎皮毛,但大多时候是没有正经营生的。
“这么冷的天儿,雪大的平常人都不出门,他到底能有什么活儿?”
这叶嘉说不好,叶四妹作为枕边人都不晓得,叶嘉又如何知道?
见叶嘉摇头,叶四妹叹了口气:“阿玖可千万别做什么错事啊……”
“做错事到不至于,他如今已经不是孤家寡人,做事儿自然会谨慎些。毕竟在乎自个儿也得考虑你跟两个孩子。”叶嘉劝慰道,“你若是实在担忧,不如亲口问他。”
叶四妹琢磨了许久,忧心忡忡的。
叶嘉盘算着身边当用的人,除了阿玖还真没有。都是女子,她自个儿倒是敢保证能吃苦,其他几个人出去也不太现实。再说她也走不开,毕竟家里一摊子事儿,总不能为了这桩事就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着周憬琛。
周憬琛或许有能当用的人,若是能用,她看看能不能借出来用用。
心里琢磨着这个事儿,叶嘉拍拍膝盖又站起来。
她回到前屋,余氏已经把几个孩子叫到屋里玩儿去。书收起来,余氏自己则端着一个笸箩正坐在门口缝衣裳。叶嘉走过去往堂屋瞥了一眼,见周憬琛人不在。
回到屋里,周憬琛正端坐在窗边研墨。听见动静便抬眸看了一眼叶嘉。
一大早醒来没见他,如今再见他,叶嘉多多少少是有些别扭的。但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叶嘉倒是觉得自己过于忸怩了。
于是便也收拾了心神,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周憬琛在写信,不知写给谁,笔速很快。他并不在意叶嘉看到他写的信,叶嘉也很愿意表现出自觉不偷看,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周憬琛龙飞凤舞地终于写完三封信,扶着袖子放下了中书君,才抬起眼帘看向他。
窗外的光照进来映照他半边脸,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纤长的眼睫漏下了窗外的光,印在眸中明明灭灭的光点:“偷看我写信?”
“没啊。”叶嘉诧异,“我反着怎么可能看的清楚?”
“哦。”周憬琛点点头地抚了抚衣袖,取起桌上的笔蘸了墨水在纸上又写了起来。写了几个字后忽然停住,他皱起了眉头,“致和的笔画是这般么?”
叶嘉愣了一下,眼睛飘过去:“不对,你刚才不是写对了么?”
周憬琛抬起头看向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叶嘉:“……”
……这个狡诈的男人。
叶嘉无语地看着他,不就是写了一封书信么?看一眼怎么了?!
四目相对,叶嘉面无表情地将叶青河的事儿给他说了。
“这事儿若是你能找着人问,就打听看看。”原本是昨夜要跟他说的,但因着醉酒出了那桩事儿她就给忘了。如今才想起来。
周憬琛这会儿也收起了戏谑之心,正色起来。这事儿他倒是没听余氏说,此时闻言沉吟片刻道:“我会找人打听的。”
说起来,此次李北镇被袭,下面许多村子都遭了殃。叶家庄作为比较靠西北的村子,自然是首当其冲。这回叶家没出事,自然有周憬琛私下给人打了招呼特意看顾着的缘故。上辈子他没拿叶嘉当妻子看待,可以漠视这家人的生死,但这辈子却不行。
“小弟不会有事的。”动乱之前因着特意找人看顾,周憬琛自然清楚他们的状况,“且放宽心。”
周憬琛说的这般肯定,叶嘉便也点点头。
周憬琛低下头,提笔正准备写。见身前坐着的人还没走,抬起一边眉头:“?”
“还有个事儿,”叶嘉拄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人此时衣裳穿得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但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印记,她有些尴尬:“那个……”
“想说什么便说吧。”
“若明年开春,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跟程家去西域走一趟。”叶嘉言简意赅地将大致的情况说明,“原本我属意于阿玖,但一个人选变数太大,若是阿玖那边有别的情况,我这里就没有人手接替。”
话还没说完,周憬琛写字的手一顿:“你想自个儿去?”
“实在没人的话,除了我也没别人能去。”
周憬琛眉头皱起来。
须臾,他垂下眼帘,低沉道:“你莫要傻大胆。虽说去西域这条路上大型的马匪已经被清理干净,却并不代表没有危险。小团伙的马匪和一些心怀不轨的西域异族依旧猖獗。这一路道路崎岖,沙尘、戈壁、跋山涉水,野兽横行。即便是无人接替你也莫要动这个心思。”
叶嘉:“……”
“阿玖会去的。”周憬琛啪嗒一声放下笔,抚了一次喉结道:“约莫腊月二十三,他便会闲下来。这段时日是我托他帮了些忙。他过两日还会去轮台一趟,也就三四日的事儿。”
叶嘉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周憬琛的事儿,“搞半天阿玖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你搞的鬼?”
“嗯?”周憬琛愣了一下,笑了,“是,是我。”
叶嘉想问你叫他干什么。但转念一想,估计还是驻地的事儿。
“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说,我放心了。”叶嘉问完事儿就要走,结果刚走一步发现手腕被人给抓住。她扭过头,周憬琛垂眸不看她。
叶嘉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素白手指,抬起头:“???”
点点通常白日里是不在屋内的,小的时候被还会老实待在屋子里。等稍稍长大一点,能跳出窗子,点点都是从来不在屋里待着。天一亮便会跳出窗户跑出去,在外头疯跑一整日。等到天稍稍变黑便会回来。夜里就在叶嘉的床头守着,日日这般。
温香软玉在怀,周憬琛昨夜一夜没睡踏实。
“嘉娘,”周憬琛素来能最快察觉人心中微妙的变化,经过昨夜浅浅试探。他十分确信叶嘉是接受他的。昨夜若非点点强行给他掐断,嘉娘早已是他的人,“你我再成一次亲吧。”
叶嘉一愣。
叶嘉:“!!!!!”
说实话,对于周憬琛的亲近叶嘉是一点不排斥的,她自己也知道。虽说很多时候不大自然,但叶嘉自己心中清楚是自己太羞涩。当屋里只有两个人在时,便也就没那么害羞了。周憬琛这厮抓着她半天,冒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还是有点惊悚。
不知为何心口跳动的有些快:“……为何突然这么说?”
周憬琛盯着她,眼神很深沉:“你我当初的婚事粗陋,我彼时并不在家中。此乃我心中一大憾事,久久愧疚于心,十分难受。”
叶嘉心里咚地一声,眼睫颤了颤。
“你知道我这般是何意,”周憬琛站起身,一只手缓缓地环住她的腰肢。垂眸凝视叶嘉的脸,“先前的婚事不作数,我盼着你与我能拜天地,许白首之约。”
说起来,原主虽说嫁给了周憬琛,但其实是没有跟周憬琛本人拜堂成亲的。原主是余氏拿着三十两聘礼,请了媒人,去叶家带回来的。没有新郎没有酒席,是按照乡下最简陋的习俗跟一只大公鸡拜的堂。婚后周憬琛人在西场开荒,一直没有回来过。
后来即便他被抬回来,原主也从未去屋里瞧过周憬琛。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则不伦不类。
周憬琛没有明说,但他此时的意思,就是在坦白地告诉叶嘉他清楚此时的叶嘉并非‘叶氏’。
“你,你这是在开玩笑?”
“并非,此事我十分郑重。至于细处我自会与母亲详谈。”周憬琛试探到叶嘉的心思以后,态度有些克制不住的激进起来:“望你首肯。”
“唔,成亲仪式也并非那么重要,我并非那般在意……”叶嘉的眼睫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她觉得做那档子事儿不成亲也可以,其实她并不是很在意成亲这个仪式。抬眸看了眼周憬琛,总觉得她若是此时把这话说出口,就是等于把想白嫖的心思贴到脑门上。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面上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但莫名的委屈巴巴。
叶嘉抓了抓头发,话说到一半变成了这般:“……当然,非得重新成亲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家中事情那么多,没有那么多空闲能拨出来筹备。”
“无事,”周憬琛弯起了嘴角,“你答应与我成婚便是。”
叶嘉:“……”
……
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与他重办婚事,叶嘉坐在堂屋里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是只想叫周憬琛打听点事儿找个人么?怎么就变成这样?
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给哄了,院子外头噹地一声响,孙老汉架着牛车回来了。
“东家,酒买来了。”孙老汉去酒家买了四大坛子的酒,又带了些酒曲回来。他头上毡帽全是雪粒子,脸颊冻得通红,却难掩笑意,“东家要的蛇麻草也买着了。”
叶嘉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紧了紧衣裳就走出屋子:“我瞧瞧。”
第66章
牛车四四方方地摆着四大坛子酒,正中央放着一个篮子大小的罐子。那罐子口扎得严实,拿起来掂量两下,重量也比酒水轻上许多。还有一小包的蛇麻草。自然是晒干的,这个季节也不大可能有新鲜的蛇麻草。说起来,蛇麻草在后世有个别名叫啤酒花,是制作啤酒的主要原料。
“东家,这酒是该放哪儿?”先前酒自然是放地窖里,但叶嘉似乎另有打算的样子,孙老汉送过去之前自然得问清楚。
“还放地窖。”叶嘉将那酒曲和蛇麻草给拿下来,“太重一个人搬不动就叫人。”
孙老汉哎了一声,架着牛车往地窖那边去。
有现成的酒曲,叶嘉就不必特意等制成酒曲再弄。蛇麻草先放一边,等来年开春她看看能不能弄点啤酒出来。叶嘉抱着那一罐子酒曲进了屋,抬腿就在周憬琛对面坐下来。他此时已经写完了信件,正点燃了油灯烫蜡,给信封上火漆。
陶罐啪嗒一声放下,叶嘉轻手轻脚地摘掉罐子上的木塞。里头一小罐子酒曲,都是切成了半个掌心大小的方块状。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周憬琛将信件装好,附身轻轻吹灭了油灯,有些好奇。
“酒曲。”叶嘉有点兴奋,“看看能不能酿点酒。”
周憬琛扬起眉头,叶嘉总是爱捣鼓些新奇玩意儿。真不晓得她这颗脑袋是怎么长的,周憬琛都开始好奇叶嘉到底是谁教导出来的,怎地能懂这么多东西。
叶嘉却没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她做事素来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既然酒曲拿到手了,她就着手去酿酒看看。她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纪录片,记得一锅糯米蒸熟酿造米酒也只是放一块酒曲。叶嘉去拿了个小蘸碟,取了一块酒曲出来就重新将罐子封好,放到梳妆台下面。
刚放下去见周憬琛在她的身后盯着,她又抿着嘴将罐子掏出来,垫着脚放到柜子的顶部。然后弄了根棍子戳着罐子的肚子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推。
看着只到他眉头的柜子和抬抬手就能拿到的罐子,周憬琛:“……我不会乱动的。”
叶嘉:“……”
……算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就走。
粮食都放在地窖,酿白酒的步骤就简单了。只要用含淀粉物质为原料,如高粱、玉米、大麦、小麦、大米、碗豆等之类的粮食先蒸熟或者煮熟,撒上酒曲碾出来的粉末,加入水将淀粉分解成糖类。放入地窖或者适宜发酵的地方仓储,任由糖类发酵产生酒精便可。
不同的粮食酿造的酒味道自然是不同的,地窖里如今储存最多的便是高粱。酿造自然还是高粱。至于余氏特意买回来给她吃的白米,叶嘉自然是舍不得拿出来酿酒的。
她走到地窖这边,地窖上头围了一圈人。叶五妹带着几个不知何时跑出来的萝卜头就围在地窖入口,林泽宇则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叶四妹虽说没过来,但也伸着脖子在往这边看呢。叶嘉往下面一看,孙老汉正在下面扶梯子。
他才把梯子放下去,上头是林泽宇在扶着。他得把梯子扶稳了才敢搬东西下去。
叶嘉扭头一看,牛车还停在不远处,上头几坛子酒还在牛车上。
“孙叔你别动了,我去叫人来搬。”这几大坛子酒看着就分量不轻,孙老汉这般爬着梯子还得往下搬,太危险了。叶嘉把手里的钵递给叶五妹,让她拿着,自个儿则折回前屋。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走出屋子要去寄信的周憬琛。叶嘉看到他就两眼噌地一亮,疾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声细语的:“相公,过来帮个忙。”
这句略有些甜的话一落到周憬琛耳边,弄得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怀里揣着几封信其实也不着急寄,他也没挣扎,任由叶嘉把拉着走。本以为是什么好事儿,谁知道就被她给扯到地窖旁边。他眼睛那么一扫就知道是干体力活,顿时看着叶嘉就没好气。
叶嘉龇牙笑了笑,张头对下面的孙老汉说了句:“孙叔你先让开,这东西叫相公来搬吧。”
孙老汉也乖觉,叶嘉一说他就让开了。
周憬琛无奈地反瞥了一眼叶嘉,松开手就走到地窖旁边往下面看了一眼。古时候的地窖是那等不算太深的,里头黑咕隆咚的。虽说不清楚高度,但看孙老汉下去快要达到地窖上头的顶,猜测周憬琛这老大个子下去肯定是只有弓着腰的份儿。
他这么扫视一圈后没立即下去,瞥见叶嘉手里的绳子跟扁担,没忍住伸手揉了叶嘉的头发。这姑娘聪慧是真聪慧,就是心眼子不用在他身上:“行了,我来吧,你叫这几个孩子都往旁边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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