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是说她不知礼,配不上王妃之位了。周乔这回听明白了。
她点点头,用着从北晋宫中娘娘们那里学来的调子:“既然是自幼学起来的,那定然是极懂礼数的。”
管清盈一笑,还未接话,便听周乔幽幽道:“也不知是谁家儿郎才能配得上如此品貌的姑娘,若是他日成亲了可别忘来王府知会一声,我和王爷定然是要去吃喜酒的。”
管清盈立时变了脸色,“你——”
“哦对了,说到这个香……”周乔看向兰太后:“太后在此,周乔不应说谎。据我所知,王爷是从不用香的,十天半个月熏上一次也是少见,府上还有好多依兰香、心结香,留着也是可惜,清盈姑娘喜欢香的话,我就叫人送到府上去?”
周乔说得面不改色,随口两个香名出来,谁还说她不懂香?
然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听得旁边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尚未出阁的管清盈,更是面红耳赤,羞愤地起身指着周乔:“你竟在太后面前这般羞辱于我,我、我——”
周乔神色未变,不就说了句成亲喜酒的,就能臊成这样?脸皮这么薄还好意思学着街上婶娘打嘴仗呢……啧。
兰太后也是听得一时没回过神,眼见着管清盈如此失礼,她掩唇咳了声,“今日本就是叫着王妃来说体己话的,都是姑娘家,也不必如此羞臊。好了,明玉,午膳备得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午膳已置办好了。”
兰太后点点头,笑问周乔:“你也饿了吧?”
周乔其实不饿,也不打算留在这里用午膳,本以为是来此听一顿教训便离开的,却没想这位兰太后是神仙容貌又神仙态度,反倒叫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她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只是还未等她想出托词,就见一位公公躬着身快步走了进来:“禀太后娘娘,肃王殿下来了。”
“什么?”兰太后面露喜色,当即起身:“那还通传什么,还不快请殿下进来?”
“娘娘慢些。”明玉见兰太后高兴得没看着眼下的台阶,忙扶了一把。
管清盈本臭着张脸,一听战兰泽来了,惊讶一瞬便立刻恢复了得体的笑容,眼里满满的期冀。
见兰太后如此高兴,那位公公反倒面露难色,“王爷说……若太后无事,就请让王妃回府去,府上还有一干事务要王妃亲自操持。”
这哪里是来给太后请安,分明就是来接周乔的。管清盈眸中的光瞬时暗了下来,看向周乔的目光愈发不善。
周乔则暗叹,到底是南楚人说话都是这么弯弯绕绕,还是宫里的人皆是如此?以前在北晋她怎的就没发现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好起身,“那周乔先告退了。”
若不是昨日听了那些故事,周乔看见此时兰太后那副失落又难过的模样,或许心中还会有一两分波动。
但此刻,她并未等太后应允便已走了出去。
华阳宫外,战兰泽一袭白衣,负手而立。身旁疾风正同他说着什么,他听后微微挑眉,唇角勾了笑意。
周乔莫名觉得,似乎回了南楚,他就比以前更好看了。见他看过来,周乔立刻挪开了视线。
但战兰泽已经走了过来。
紧接着一件白貂绒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忽然离得这么近,周乔有些不自在:“我不冷。”
习惯了北晋冬日的严寒,南边的这点冷意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看着,周乔五官精致,白貂绒披风围上后便衬得脸更小了。方才瞧见她出来,身着凤尾冠袍,还上了妆饰,步摇上的珠玉闪着透润的光……不知为何,他竟从中看到了丝丝妩媚。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肩上伤还疼,连这句“我不冷”听着都似在撒娇。
喉头不自觉的滑动了下,战兰泽盯着她:“当心着凉。”
屋里太暖,外面却冷,这般进进出出却不增减衣物,必然是会着凉的。
话毕,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男子掌心灼热得不像话,周乔本想挣脱,忽然听到一声“兰泽”,她回过头去。
兰太后连披风都未穿,寒风将她鬓边的发吹得凌乱,她望着战兰泽的背影,声音哽咽:“既来了,都不进来同母后说句话吗?”
“太后当心着凉。”殿中有人急忙跟了出来,明玉将披风披在了太后身上。
而管清盈看见战兰泽握着周乔的手腕,两人站在一起竟那般登对时,酸涩和嫉妒当即涌得更盛。他的身侧本该是她来站,他亲自来接的人本该是她管清盈。
太后不顾宫人们还在一旁就如此失态,想来是真的很想同战兰泽说上几句话。周乔看向身侧之人。
“外面冷,扶太后进去。”他面色平静,没有回头。
***
马车里很暖和,本来是很舒适的。
但只有她和战兰泽两人独处,却又不那么舒适了。外面疾风驭车驭得很平稳,周乔坐在一边,僵着脖子盯着窗外。
身旁有道视线一直盯着她,盯得她肩后的伤口都有些疼了。
从王府入宫本也不远,不知为何坐了这么久还没到。过了繁华的街市竟越来越荒凉,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周乔只得合上车帘,开始闭目养神。
“依兰香,心结香。”旁边的人冷不丁开口,引得她睁开眼睛。
“你从何处看到这些?”战兰泽问。
这是她刚才在太后宫里说的话,这才刚出宫门他便知道了?如此,岂不是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周乔有些不悦,“画本上看的。”
难怪。战兰泽轻咳一声。
他料想她也不是从什么正经书上瞧到的。
沉默了会儿,战兰泽又开口:“这等催情香,就不要送人了。要送,寻些别的来送。”
然后,他果然看到了面前人儿那张脸蛋从惊讶到通红,再从通红变成强装镇定。
周乔总算明白刚才管清盈为何那般反应了,自己方才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说了些什么?说府上有这东西,还剩不少要送人家?
周乔闭了闭眼。罢了,虽然有点臊得慌,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泼都泼了还能如何。
战兰泽这般看着,她怎么也得装住了,于是不以为然地应了句:“啊,知道了。”
“这些都是不能沾水之物,若有,要好生保管。”他又叮嘱。
“……”周乔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听不出到底是什么话,立时心里有些烦躁。读书人就是麻烦,说个话也要弯弯绕绕叫人琢磨不明白。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疾风的声音:“王爷,王妃,到了。”
周乔掀开车帘就往外走,下了马车才发现竟到了一处面摊。
比起一路所见的繁华之景,此处实在是半点都比不得那些热闹非凡的铺子和酒楼。眼下已过了午时,只有一位老者正挽着袖子,将木桌的边边角角擦得干净极了。
灶台上似乎是煮着水,氤氲着白汽,在午时日光的洒映下,为此处添了几分安然平静的意味。
老者擦完桌子净了手,转身瞧见来人,愣在原地。看穿戴配饰,当知来的是贵客,可周乔却觉得他那眼神非同一般,似是惊讶,又似是欣慰。
“殿下……”老者轻唤了一声。
战兰泽略颔首,只见那老者亦点点头,匆匆背过身去,在灶前忙活起来。
“幼时能出宫的日子,总会同舅舅一道来此处。”落座后,战兰泽说了这么一句。
舅舅,那就说的就是镇北大将军虞靖了。周乔虽没接话,心里却琢磨,瞧着他们舅甥的关系倒好过他与兰太后的母子关系。
灶台那边很快传出了香味,周乔吸吸鼻子,隐约觉得应该很好吃。不然战兰泽离开多年怎么还会记得这里?
“那时候,舅舅只是守备军中的一个副指挥使,俸禄不多,全用在了兵器和吃食上。同他在一起,有听不完的军中典故,亦有逛不完的酒饭铺子。”
难怪,想来南楚皇帝那么多儿子,肯定不会这般对待哪个皇子。听起来,舅舅待他倒更像是父子之情。
“临走前,也是舅舅不惜违抗军令,追出南楚国界,想趁人不备带我离开。”
周乔原本只看着远处山峦,装作不在意地听着战兰泽说故事,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但听闻此言,她侧过头来。
“我承他的一番好意,但不能让他犯下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
战兰泽见她听得入神,那模样认真极了,不由唇角勾起,顺便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周乔这才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心里却仍是好奇后来如何。
战兰泽像是猜得中她所思所想,继续道:“他亦明白我拒绝的缘由,舅舅那般宁可流血都不掉一滴眼泪的人,哭着承诺有朝一日他会领兵前来,接我回楚。”
接下来的话,即便他不说,周乔也清楚得很。虞靖做到了,他以镇北大将军之名率数万兵马,当真亲迎战兰泽回楚,成为了他手中最猛却又最信得过的一把刀。
此时两碗热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骨汤香气浓郁。
战兰泽不再说话,面摊安静了下来,可周乔心中却生了波澜。
无论是当初逼北晋妥协,还是后来战兰泽回南楚所做的一切,在周乔心里,他已不是以前那个她喜欢的战兰泽,抑或说,是她太愚钝了,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他,从来不知真正的战兰泽就是无情又狠厉的。
然入楚不过几日,她竟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对敌国狠厉,对母国则更不留情。可这一切……似乎又都事出有因?周乔悄然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吭声,又低下头安静地吃面。
一碗热汤面吃完,暖遍了全身。周乔舔舔唇,吃饱后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那边,便是西郊大营。”战兰泽说。
周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到了战旗。
“想去看看吗?”他看着她。
这还用问,当然想了。她早就好奇南楚百万大军尽数归于建安,如此庞大,究竟是如何行军制,练兵马的?再者而言,别说是直属大军,便是一支小小的屯田军,她也想瞧瞧来着。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虽然……她可能再也上不了战场。
见她似乎还在计较他多说了两句“香”的事,横竖就是不搭话,战兰泽便说:“想来你也乏了,外面也冷,我们回去。”
说着他就起了身。
“还是去看看吧。”身后传来这么一道声音,战兰泽挑眉,转过身来。
周乔抿抿唇,又添了句:“来都来了。”
坐了这半天的马车,只吃了碗面就回去,未免也太折腾了。
连等在外面的疾风都看得出来,周乔根本就是好奇得忍不住了,偏又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好。”战兰泽从善如流,朝她伸手。
周乔看着那只干净的手,恍然想了曾经。以前她想碰他一下那都得用上十八般武艺,即便如此最后能碰到个衣角就不错了。如今她不想碰了,他怎的还没完没了?
还未等她拒绝,手腕一热,他已经握了上来。这一握上来就像在她手腕上了枷锁一样,轻易挣脱不开。周乔皱眉抬头看他一眼,还不如真上个枷锁算了,好歹她还能自己想办法解开。
总好过这样,稍微动动,他便握得更紧了。
走出面摊时,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周乔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老者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见周乔望过来,他面上有了笑意,朝着她摆摆手。
午后的天暖了许多,四处尽是一片温暖宁静之象。
烽杀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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