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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老攻的悬赏(反骨) 第105节

    “我娘说过,手上沾了血就洗不掉了,这么多年,她连杀鸡都不让我看……”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一定不会说是谁干的,对!不会说的!我只想活着!”
    张庭君的哀求语无伦次,但还是有些逻辑在里面的,不难推测出有人伤害了江住,又强拉张庭君入伙,逼他动手杀人这一过程。
    张庭君一直在挣扎抗拒,他胆小怕事不敢伤人,也害怕帮人顶罪,上了法庭百口莫辩,所以不敢动手。
    可后来江住还是死了,他也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受了刺激,逼疯了自己,至今没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不!不!不要杀我,我不是他的同伙,我也没有帮着他说话,我只是不想……”
    “怎么会这样……我不杀他,你们就要杀我,哪有这种道理……不!不不不!让我想想,我想想……”
    张庭君仿佛在和虚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对峙着,痛哭流涕地又是抱人大腿,又是磕头求饶。
    萧始欲出言,却被江倦扯着袖口阻止了。
    两人对视时,张庭君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两手颤抖地握着那木条,小步蹭到江倦面前,嚎啕着向他重复着一句歉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
    江倦看着他手里的“刀”,不禁咽了口唾沫。
    江住的遗体上多处伤痕都是遭受拷打造成的,唯一一道左胸的小创口、深创腔的刺创是单刃刺器造成的,没有扭转的痕迹,说明行凶者没有施虐的意思,只想干脆果断地了结这场噩梦。
    但他位置找的不准,没能一击刺中心脏,反而是延长了江住的痛苦。
    相比之下,这道伤口最可能是张庭君留下的。
    江倦略有迟疑,但他还是迎着“刀锋”挺起胸膛,给了张庭君靠近他,让他一击毙命的机会。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张庭君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心理素质都没好到能冷静地把刀刺进别人身体的程度,他俯身在江倦面前,除了神经质地重复那一句“对不起”外,就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
    而这样的反应,也终于让江倦猜到了哥哥在接近生命尽头时作出的决定。
    他握住张庭君执刀的手,缓缓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张庭君见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始眼疾手快拉住他,将人扶到了沙发上。
    江倦给力竭晕厥的张庭君拉上被子,颓然坐在咯吱作响的木椅上,望着阴霾一片的山谷。
    他每一次到这儿来都是阴雨绵绵,从没见过熙光普照的光景,仿佛这里是一块孤立于人境之外的区域,远离世间的喜怒兴衰。
    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渗进土壤里的血足以改变植物的本色,萦绕在此的只有经年不散的鬼气,走在深山中,不知哪一脚就能踢开浅埋在土壤下的残骨,此处早已成了真正的鬼域。
    “张庭君是个工程师。曾经。”
    江倦目不转睛盯着虚无的一点,直到眼睛发酸刺痛,快激出泪了,才垂眸合眼。
    “他是个一门心思研究自己专业的理科生,对医学没什么了解,要想让他一刀精准避开肋骨,直插进胸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做到的人,只有哥哥。”
    他叹着气,惆怅道:“既然那些人逼着张庭君动手杀了哥哥,被迫成为他们的共犯,就不会施以任何助力,他本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不亲自动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哥哥抓住他的手,帮他把刀子插进自己的身体里,是想减轻他的负罪感,等未来有一天真的上了法庭,也能成为他无罪的证明。”
    他仰起脖颈,眨了眨湿润的眼,抬手拉出张庭君的胳膊,露出了他手腕外侧朝上的四个浅浅的月牙形印迹。
    “甲痕,你应该认识,之前在枫叶苑地下室的时候,你还认出了东野翔太给出的这个提示。如果月牙朝向内侧,并且是在手腕上缘的话,证明是为了反抗而不得不做的被动动作,而在外侧月牙朝上,则是主动行为。”
    萧始照着他说的试了试,果然。
    如果是防备姿态,人的反应空间和动作幅度都会受到时间和速度的限制,并不能及时给出太多反馈。
    但要是主动出手,情况则刚好相反。
    看得出江住当年那一把抓的也很用力,能在张庭君身上留下这么深的疤痕,可见他为了留下个证明对方无罪的证据也是下了狠手。
    “本来没觉着我哥会做这种事,但在他伸手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懂了。”
    胸口的伤是自己捅的,脖子上的致命伤是自己割的,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桩因为无法忍受折磨而寻了短见的悲剧,但江倦知道并非如此。
    他心乱如麻,无法面对伤害哥哥的“凶手”,也狠不下心给张庭君太多苛责。
    就算不是张庭君,也会有张三李四来充当刽子手,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被折磨了十年,没人给他伸冤不说,连至亲父母都认为他有罪,以一意孤行的溺爱将他强行留在身边,致使他成了个真正的疯子,伤人害己。
    所有人都将罪行强加于他,要是连自己这被害者遗属都不肯给他一点谅解,他未免太可怜了。
    往往是受过伤的人最懂刀子往哪儿扎最疼,江倦看到被噩梦纠缠了十年,活活被逼疯的张庭君,就好像看到了过去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自己。
    他揉着发红发痛的双眼,叹道:“你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小惩……不,联系周悬把他带走吧。”
    江倦揉着眉心,白皙的指尖难得有一点红,“我有点累,就在这里等你。”
    “别想把我支开。”难得他安安生生没作没闹,萧始反而不放心了。
    江倦先是自我反省了一下,当得出“老子没错”这个结果之后,也顺理成章地认为姓萧的“无理取闹”。
    “别忘了,这里还藏着个人呢。”萧始挽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蹭着他的肩,“把你一个人单独跟精神病还有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留在这里,老公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江倦:“……”
    这人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开始玩恶心的了?
    拗不过这头倔驴,江倦只能点头,跟他一起把张庭君抬上了车。
    临走前,萧始扔掉江倦嘴里抽了一半的烟头,远望着这片被阴云笼罩的山区,还有发生过一场血案的老房子,难免感伤。
    “时隔十年,山里的血非但没洗净,反而添了新的。那对老夫妇等了这么久才回来的儿子,却不算是真正的儿子了,最后还落得那样的悲惨的结局,实在可怜。你会不会觉得可能找不到儿子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人总要亲眼见过事实,才会相信现实。让一对暮年痛失独子的夫妻相信儿子死了,是对他们余生的折磨,但找回儿子,或许在死前,只会有一点痛苦和害怕。我不知道别人怎么选,但我一定会选后者。”
    江倦的选择永远出乎萧始的预料,让他猝不及防的疼。
    两人回到市区,联系了周悬后便把张庭君就近交给了分局。
    离开的时候张庭君还没醒,依旧胡乱说着梦话,念叨着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倦坚信,他本性是善良的,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在旁人指责他的罪行前,他自己先放不过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江倦忽然开口:“我是不是也差点变成他那个样子?”
    “不会。你跟他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我逼你,还会更好。”
    萧始戳中了自己的痛处,还反复摩擦,在伤口上撒盐,疼得厉害。
    他不大想多说,便又问:“现在想去哪儿?”
    “……你决定吧。”
    以江倦的性子,他总是会理智地确定自己想做什么,给出明确的目标或规划好的路线,很少会含糊其辞,让别人来帮他做选择。
    看得出来,今天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迷糊着没了主意,急需有个人依靠。
    萧始直接开到医院,让他见了心里惦念的云兮。
    几天不见,云兮的脸色差了许多,治疗损去了她大部分精力,江倦隔着门玻璃看她时,她正抱着毛绒小熊缩在被子里打滚,想睡却睡不着。
    “怎么不进去?”和护士打完招呼回来的萧始问道,“我刚问了,她妈妈昨天刚来看过她,今天应该不会来了。怎么,害怕?怎么搞得像来私会小情人似的。”
    “我现在状态不够好,见了她也是给彼此添堵。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要是让她跟着我一起上火,倒不如不见了。”
    他把鲜花水果和从宿安带回来的点心都托护士转交给云兮,便回去了。
    路上他的话多了起来,主动问道:“你觉得张庭君的父母为什么不肯对警方透露他的事,也不向医生求助,只是私自把他关在地下室里?”
    萧始分析:“为人父母总有私心,原因可能有很多吧,知道他杀过人,怕他被判刑,怕他被关进精神病院,最怕的是见不着儿子。他们都这个年纪了,接受不了骨肉分离的晚年。”
    他琢磨着又道:“但是很奇怪,他们家经营招待所就免不了接待客人,张庭君的情况不能见人,何况他们的客人大多是亲朋好友被猎杀游戏牵连的关系人,被人发现张庭君找回了家,肯定免不了被逼问情况,那他们为什么不早日带着儿子回老家?”
    “我也奇怪,所以有个很不成熟的猜测。”江倦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会不会不是他们不想回去,而是没法回去呢?”
    “……什么意思?”
    他用这种阴森森的眼神和语气说话,总会引起萧始很多不好的遐想。
    “比如张庭君自己不想回去。”江倦一手撑着下巴,幽幽看向窗外。
    萧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把车停到路边接了电话,刚把听筒凑到耳边,对面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姓萧的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没法跟人交流也没有理智,正在发病期间的精神病送我这儿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最近太闲想给我找点事做!!”
    周悬把方才挨了两炮的火全撒在了萧始身上,这会儿正用冰毛巾敷着下巴,说话都疼,更别提吼了。
    萧始沉思了一下,然后看了眼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在副驾驶犯困的江倦,“……人也不是我送去的,你跟我发火也没用啊。”
    “那不然呢,我还能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吗?事是他干的没错,但罪魁祸首还不是你这个没能拦住他的废物?”
    萧始:“……”
    账还能这么算?
    “……那现在人怎么样了?”萧始问。
    “还能怎么办,送去精神病院了,不然让他在省厅打人毁物大开杀戒吗!”
    想起俞副刚刚那要杀人的眼神,周悬真是冤出血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都说了他没法跟人交流,就听清零星几个字,可能是想让我们把他送回原处去。”周悬吁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发了消息也没见你回,你到底是……”
    “我知道了,谢了,晚点儿再和你说。”
    萧始匆匆挂了电话,目的过于明显,就差明晃晃把有事瞒着江倦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关于张庭君为什么不走这个问题,江倦没细说,萧始也没深问。
    看得出来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怎么样,萧始还想着好吃好喝伺候他睡一觉,明天或许就好了,没想到那人回了家倒头就睡,像要把这几天来没养足的精神都一口气补回来似的,连饭也懒得吃。
    他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这样的沉眠了,可能是昨晚服药过量,一直都没补回那时的觉,就算是他也扛不住了,连澡也顾不上洗,脱了衣服就人事不省了,被子都还是萧始帮他盖上的。
    “就这样还要坚持调查呢,半路睡着了让狼给叼走了怎么办?”萧始抚着江倦柔顺的短发,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他自己剪的刘海参差不齐,突然短了还真让人不大适应,却能精精神神露出整张脸了。
    萧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江倦翕动着鼻翼,抱着被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露出了光裸的脊背,无意识地将身上的伤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萧始。
    萧始情不自禁想去触碰那遍布伤疤的身体,又怕惊醒了他。
    那种像咬痕一样的疤痕细密且繁多,绘在纸上是极美的星海,刻在身上却鲜血淋漓,痛彻肺腑。
    他已经猜到了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只是不敢去正视那个猜想。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问出结果了。
    他挣扎在冲动和胆怯之间,想走进那段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去,又怕自己无法接受现实,一直为此痛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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