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利一世的葬礼隆重而肃穆。
伊尔穿着一身军服,在青铜铸就的棺椁上放下了一朵白花。
离开滞闷的礼堂,她负手立在皇宫的廊檐下,忽然瞥见了一抹棕发红眸的身影。
艾琳娜.奥古斯都对她提裙一笑。
这是她最后一次行这种宫廷礼,从此之后,没有人敢让艾琳娜.奥古斯都行礼,他们都应该尊称她为陛下。
古泽尔第三纪元475年春,艾琳娜.奥古斯都继位,改帝制,史称艾琳娜一世。
同年夏,女帝艾琳娜与丈夫波吕斐.莱恩公爵离婚,这场象征着两国之谊的盛世婚姻仅仅维持了五年,便宣告落幕。
王城之外,卡斯特洛的随行队伍七零八落。
“这是侮辱!”卡斯特洛的来使忿忿。
伊尔看了他一眼,使者这才隐忍着咽下嘴里的话。
城门外的王廷仪仗队人数寥寥,说是仪仗队,还不如说是临时拉过来执行任务的卫兵队,艾琳娜一世此举与其说是离婚,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解约与羞辱。
——这是一场迟来的以牙还牙。
意外的是,波吕斐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骑在马上,面容英俊,棱角分明,耀眼如太阳的金发此刻纹丝不动,犹如金铸的雕塑。
伊尔忽然漫无边际地想道:曾经那个张扬跋扈的王城幼狮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沉稳缄默?
“伊尔……”波吕斐回过头,暗金色的瞳孔内有丝迟疑,似乎是很久没有开口叫过这个名字,竟显得有丝生疏。
伊尔负着手,很自然地应了声,“一路平安。”
波吕斐舒了口气,因这样平稳的对话而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他拉紧缰绳,转头对伊尔微扯了下嘴角,“你会回来的吧?”
“当然。”
伊尔湛蓝的眼眸如同永恒的冰封之海,“在此之前,守好我们的国。”
波吕斐一愣。
随后,他拉起伊尔的右手,慢慢低下金色的头颅,在她白色的手套上郑重一吻。
“是,陛下。”
……
乌利王的葬礼过后,伊尔几乎是闭门不出。
她在暗中筹划一件大事——开挖艾泽维斯第一任教皇西泽一世的陵墓。
传闻中,有关于初代王卡斯特洛的一份重要机密曾被西泽一世带进了陵墓。
伊尔知道自己这个决议无异于将头颅置于刀尖上起舞——一个纪元前,奥古斯都王室为了表明与梵尔塞斯平分政权的诚意,将西泽一世与奥古斯都王并葬于青铜皇陵,因此挖掘西泽一世的陵墓无异于破坏皇陵。
就算自己身为卡斯特洛的下一任王储,此事一旦被披露也是粉身碎骨。
更何况如今王城之中危机四伏,登位之后的艾琳娜联手神殿,锋芒不露,却在暗处处处使绊,使得王室与梵尔塞斯的争权几近白热化,每个月都有人在城门口被处决,不是教徒就是贵族,因此伊尔没想到在这个关头自己会被请去皇宫。
当她到达皇后宫时,宫廷画师正在为王后玛格丽特绘像。
伊尔就静静地立在门外,透过琉璃般的彩绘窗看着里面,神情不慌不忙,似乎并不清楚这是场下马威。
王后仅穿着一件露肩款式的深紫丝袍,撑着下巴歪坐在榻上,但这依旧无损于她的美丽。
就像游吟诗人赞美的那样:‘发是金丝,额如净土,颊比玫瑰,唇为珊瑚,手似象牙,肤胜初雪’,当艾泽维斯的玫瑰盛放之时,没有人能抵御她的诱惑。
王储之争因她而起,最终权柄又归于她手,这位权后愚蠢、美艳、野心勃勃,而几个纪元后,有人会痛骂玫瑰的恶毒,也有人将盛赞她的艳丽。
人们向来如此矛盾。
对此,伊尔无意评价。
几个时钟后,画师终于结束了作画。
片刻后,终于被召进去的伊尔又晕晕乎乎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朵干枯的玫瑰。
她眼神中有丝茫然,不清楚玛格丽特此举是什么意思,让她特地赶来皇宫一趟,又平白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就为了给她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尽管有许多疑惑,但伊尔已经学会了不再开口提问。
她的好奇心已经随着幼时那个温暖的怀抱而消逝。
将玫瑰放进怀中,伊尔正准备离开,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艾琳娜。
在这个风铃花开的下午,艾琳娜的诚意不变,而伊尔的拒绝一如既往。
刚即位的艾琳娜一世笑容逐渐消失,她眼神平静,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伊尔,我不想伤害你。”
伊尔按肩行礼,随即转身离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但她没想到,这将成为自己在被流放前与艾琳娜的最后一次会面。
……
急风骤雨的来临总是突然,等伊尔意识到王城情形的不对劲时,事态已经严重。
几个月前,她假借修城的名义,借调了青铜护卫队的第十四军卫兵,出城之时却让德克萨将卫兵全部换血成战地宪卫队的成员,改换方向,向着陵寝的方位行进,意欲秘密掘陵。
次年开春,由战地宪卫队组成的挖掘队隐秘地打开了艾泽维斯第一任教皇西泽一世的陵墓。
而这本应暗中进行的一切却在一个平静的夏日被冷不丁爆出,更令伊尔震惊的是,参与这次行动的战地宪卫队成员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梵尔塞斯的私人卫兵。
解释只有一个:德克萨违背了她的命令。
各方来使走进黑铁军团的总部大厅又匆忙离开,伊尔摘下雨帽推开大门时,两侧行色匆匆的军职人员都惊惧地看着她,眼神闪躲。
伊尔就像没看到,军靴带雨一路走向宪卫队长室,门都没敲,直接推开沉重的镂花双扇门,一把揪起坐在椅子上的德克萨,“告诉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带去的人为什么会是梵尔塞斯的卫兵!”
德克萨穿着黑色的军装,口吻却是冷静,他一如既往地称呼着伊尔,“前辈,如果不这样做,那么覆灭的只会是我们战地宪卫队。”
伊尔狠狠捺低眉眼,“我说过,挖开西泽一世陵墓的决议是我拍板的,我将承担一切责任!”
德克萨却打断了她,“那之后呢,前辈?你是否想过,如果你出事了,那之后卡斯特洛该由谁领导——”
伊尔攥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收紧,却是无言。
德克萨见她态度松动,便缓下声音,“况且迪尔藩.梵尔塞斯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一些想法也太过保守,要保护兽族,必须要靠我们自己。”
“你要夺权?”伊尔眯起眼。
“不。”德克萨眼中浮起一层狂热,“前辈,我只是想追随你,为兽族的未来奉献自己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而已,就像你那晚找我时所说的,这不就是我们这些蝼蚁存在的意义嘛!”
伊尔湛蓝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德克萨看了三秒,蓦地松开了手,转身而去。
“前辈……”德克萨在身后愣愣出声。
狂风骤雨从外面横扫进来,伊尔看着阴沉的天色,低头看了眼自己虚握的右手。
梅贝特……我是否做错了?
片刻后,她闭上眼,用力握紧拳头。
深陷舆论漩涡的梵尔塞斯宅邸,此时一片寂静,仿佛没有感觉到外头将至的骤雨狂风。
伊尔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楼上的书房,却在抬手时犹豫了。
她将手放在门板上,却最终缓缓滑落。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扉无风自动,开出一条缝隙。
迪尔藩裹着厚厚的深红绒毯坐在椅榻上,金丝眼镜后眼眸如血,殷红深沉。
伊尔有一瞬间不敢与他对视。
她想说声对不起,但这一刻所有的歉意都将显得苍白。
迪尔藩望着门外发丝带雨的混血王女,她银色的长发黏连在脸上,蔚蓝的眼眸有如孩童般惶惑不安。
他忽然开口,“那个辩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什么?”伊尔一愣,没跟上他话题转换的速度。
这时候,她才看清迪尔藩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本陈旧的册子,封面泛黄,正中央盘踞着一条眼睛血红的衔尾巨蛇。
那是曾经她与卡洛斯在皇家图书馆意外发现的东西,前几年在前往找寻卡斯特洛的生平时被她捡了回来,本来随手放在房间里,不知怎么到了迪尔藩的手上。
“这个辩题,当年我和你母亲谁都没有说服谁,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伊尔看着迪尔藩手中那本泛黄的旧册,许久之后,她说:“我来到艾泽维斯,不是为了打仗。”
迪尔藩垂下眼,黑发顺势滑落苍白的脸颊,“是么,原来这就是她教给你的答案……”
伊尔还待说什么,比如将话题转回迫在眉睫的皇陵事件,但她酝酿的话语却被迪尔藩猝然打断。
“当年,初代王卡斯特洛没有找到使魔物重回理智的办法,而对乌布利兹的封印终会失效,只要兽人还在繁衍,人类就不能根绝魔物,种族之战不可避免,而且这一战,不远了。想要存活,唯有彻底毁灭人类。”
伊尔愣在原地。
“但你不会这么做,不是吗?”迪尔藩看了她一眼,也不管伊尔的反应如何,只淡淡道:“所以离开吧,带着你珍视的东西,离开艾泽维斯。”
被这消息冲晕头脑的伊尔好半天才回过神。
半晌之后,她低声道:“……那你呢?”
这一次,迪尔藩没有回答她,但伊尔已然知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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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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