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秋实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的凝重却依然如旧。
成为一个永不会垮的「铁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他倒希望迟晏还是小时候那个戴着画家帽,把脸颊抹得都是颜料的孩子。
应夫人见丈夫情绪不好,想了想,转移话题:“对了,在去探望迟晏的时候,我碰见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
应夫人眼里带着丝丝困惑,她迟疑片刻,还是照实说来。
应秋实听得惊讶:“那孩子竟然和你有七分像?你娘家有那样的远房亲戚么?我看鹤眠那孩子跟你也有三分像,说不定是有点亲缘关系呢。”
应夫人叹息:“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可他姓应。”
“而且——”应夫人看着丈夫儒雅的五官,那是她看了几十年的熟悉面孔,她没有和小辈说起,但她在丈夫面前不得不说,“他还有两分像你。”
一个像她,又像她丈夫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生犹疑?
可是他们有且只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星河,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星河,他不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
应秋实也是这么说的,他不敢置信。
应夫人拿出手机,找到当初被戚鹤眠顶上去的那张照片:“你看看照片吧。”当初戚鹤眠在群里刷一堆聊天信息,是怕被长辈看到骂他兴风作浪,等应夫人真的看到了,他反而觉得放松了,又拿这件事来说。因为迟晏的缘故,他常关注应煦的消息,看习惯了反而不再考虑什么像不像的问题,浑然不知这张照片在应夫人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应秋实看了照片,也觉得震惊。有了应夫人的那番话,他特地打量了应煦的眉眼。照片拍得并不清楚,但仍不难看出,照片里的青年确实有几分像他的夫人,还有几分……像他。
应夫人揉了揉额角,嗓音低低的:“他姓应,你家应该没有哪个远房亲戚长得既像你,又像我吧?”
应秋实:“……”
应秋实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他在商场沉浮多年,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突然碰到这样的事,饶是他再理智也摸不着头绪。
他猜测:“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整容,企图引起我们的注意?”
应夫人中年产子,才生下一个应星河,他继续掌控应家二十多年,培养孩子长大,就想着早点把应家交给孩子,也好把余生交给妻子和祖国的山山水水。星河早熟,从小就喜欢和生意打交道,正好如他所愿,他正在一点点交权,怕是有心人看不过去了吧?
应秋实猜到这里,又自己否定。
“也不对,如果他的目标是我们家,从迟晏入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要说「曲线救国」也说得通,但迟晏和他们家什么关系?真按这个计划进行,就是把曲线团成一个毛线团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何况,以迟晏的心计,整个海城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应夫人也考量过这些问题,她问应秋实:“要不要做亲子鉴定?”
应秋实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你那是怀疑星河,星河要是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应夫人抿紧了唇,她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
“先生,刚刚签收了一个包裹,是您的。”
应秋实有些奇怪:“我那些老朋友没说要给我送东西啊,是什么?”
老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解释说:“因为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和地址,也没有写明是什么物件,老仆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斗胆把包裹拆了……”
老管家是应家的老人了,应秋实表示不会怪他,反而要感谢他为主家着想,又问:“梁伯,你既然拆了快递,里面是什么呢?拿来给我看看。”
老管家用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把拆开的包裹递了上去,包裹里只有一叠薄薄的纸。应秋实接过来一看,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应夫人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挨过去看:“是什么……”
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
“打开看看。”
应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好像在催促应秋实赶紧查看究竟,又忍不住抗拒眼前的「潘多拉魔盒」。她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她好像坠入了一场永远也不会醒的梦,梦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脑子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是她的丈夫。
应夫人定了定神,理智重新回笼。
她告诉自己,无论这份亲子鉴定是什么内容,她的丈夫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她不慌张。
那份亲子鉴定不是鉴定他们和应星河的亲缘关系,里面一栏写着应秋实,另一栏写着——应煦。鉴定结果上一行淡淡的墨字,几乎化开又重新聚合,十分清晰:“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
应夫人不敢确定,又把那一叠纸翻了翻,然后发出一声低笑来。
原来,包裹里不止一份亲子鉴定。
还有她和应煦的。
还有应秋实和应星河的。
她和应星河的。
这是生怕他们不相信啊……
亲子鉴定的结果明晃晃显示,应煦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应星河不是。
应星河竟然不是。
应夫人——戚美菱颤抖着双唇望向应秋实,半天说不出话。
应秋实把那叠亲子鉴定攥得紧紧的,语气严肃:“这是明谋。”
因为有了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所以根本不怕他们猜测,不怕他们怀疑,就算他们再做亲子鉴定也会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养大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而且二十一年毫无察觉。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把应家的产业交给应星河?而那个叫做应煦的孩子,是不是被估量确认无法继承家族产业,才会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中被他们找回?
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好?
应秋实浸淫商场,他能够想到这点,常在富太太中斡旋,又更加细腻的戚美菱怎么想不到?她抓住丈夫的手,紧紧抓住,才修剪过的指甲因为情绪失控在丈夫的手背上掐出淡淡的半月痕:“我们去找那个孩子,去接他回家……”
应秋实一把拥住妻子,把她揽在怀里,柔声说:“我们会接他回家,我们当然要接他回家。但不是现在,美菱。如果他问起我们为什么会弄丢他,我们要怎么说?我们要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和我们一样茫然,会因为亲缘关系的颠覆而痛苦。”
戚美菱当然能够想到这一点,但她仍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孩子。那天碰面,她只顾着打量他的样貌去了,没仔细看他有多高,是胖是瘦,穿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生活上有没有窘迫。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她分开了二十一年,她怎么按捺得住不飞过去见他?
应秋实拍了拍她的后背,像他从前哄应星河一样。他的手掌拍过他妻子的后背,拍过应星河的后背,可他的儿子呢?是不是也有人会像他这样,拍他的后背?男人是沉默无言的大山,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不能崩溃,但他控制不住眼眶慢慢变红。
他强自冷静,先给戚鹤眠打了一通电话,从戚鹤眠那里问到了应煦的一些情况。应夫人听得很认真,听说他似乎过得很拮据的时候,她忍不住为他拧紧秀眉,听说他拍了电视剧现在小有名气,她又忍不住为他高兴。
从戚鹤眠那里锁定了应煦的身份,应秋实吩咐管家,让他去查应煦的相关信息。
至于他和夫人……
应秋实看了眼泛泪花的妻子一眼,沉声说:“让星河回一趟家吧,这件事必须告诉他。”
他还是亲昵地称呼他星河,称呼应宅是他们共同的「家」。
这是他培养了二十一年的习惯。
但他知道,这习惯该改了。
医院服务台前,应煦正从护士小姐手里接过药盘,笑容灿烂:“谢谢小姐姐,你人真好!”
今天服务台前的值班护士不是昨晚那个,但扛不住应煦笑得好看,嘴巴又甜,爽快把碘伏和药膏给了他,附赠一个笑脸:“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应煦端着药盘往迟晏的病房走,才走了几步,忽然横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应先生,您怎么在这?”
男人说话客客气气,却把他拦得死死的,不让他过去。
应煦抬眸,对上张旻公式化的笑容。
“是张助理啊,下午好。”
对于张旻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张旻像是看不出他的态度疏远,笑说:“我随魏总来探望他的朋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应先生你了,真是有缘啊。”
演技还挺好。
在他一个表演系的面前演呢。
应煦神色淡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站在逆光中的男人这才朝他望来,神色冷淡:“怎么?应煦,没了我这里的工作,你已经沦落得要在医院当护工了?”
应煦:“……”
护工是要凭证上岗的谢谢,这纯纯是埋汰他呢。
应煦没想到魏连霄竟然是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人,他给自己造势出场,看起来倒像是陌路相逢,结果一张嘴就暴露了他的情绪——他明明白白是在记仇,记恨他那天晚上的拒绝,提醒他错失了暴富的良机。
这种事就不用提醒了好吧?
现在想想还是很心痛。
不过有些钱是不能挣的,换成现在的应煦一样会选择拒绝。
“那是,魏总一向大方。”应煦并不真诚地捧了魏连霄一句,才道,“不过余先生回来了,您那里是用不上我了,您和余先生现在一定生活愉快吧?”
他眼神清明,是魏连霄见过的最清澈的湖面。
一个被生活逼迫得捉襟见肘的人,怎么能拥有这样清明的眼神?怎么能拒绝他的财富,拒绝他的优待,拒绝……他的示好?他还拿余逸出来说事,他想要表达什么?他和余逸的感情生活用得着他来管么!
魏连霄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喜欢应煦的眼神。
现在的应煦对他一无所求,所以像只大胆的鸟雀在金丝笼前使劲蹦跶。他似乎在轻视他的财富,告诉他金钱不足贵,他要做自由的选择。这是羽翼长好了,忘了当初狼狈窘迫的疼。魏连霄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更怀念初见时卯足了劲儿跟他谈合同的小青年了。那时的他满眼是对金钱的渴求,那种幼狼似的孤勇更讨他的喜欢——他早已暴露他真正的灵魂,一个视财如命的灵魂。现在装什么清高?
“嗤。”
魏连霄抱着手臂,姿态高高在上:“你倒是会说话。”
应煦也这么觉得。
谁给他发钱,他说话就好听。
魏连霄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谁要用言语难为他,他说话也好听。
赶紧敷衍过去才是正理,他可不想为了没必要的争端浪费唇舌。
所以应煦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魏连霄还有废话要说么?
只见魏连霄的手指在黑西装上轻敲着,动作不紧不慢,带着十足的压迫:“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如意,我的新合同依旧对你开放,如果你改了主意,大可以告诉我。”
应煦突然觉得余逸有些可怜。
魏连霄的朋友圈子应该没人不知道他喜欢余逸。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么?
真少爷团宠日常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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