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护,就是十来年。弘时教他们读书知礼,教他们骑马射箭,被他们信任崇拜,如何能突然反手算计他们?
他做不到。
但他是额娘唯一的孩子,额娘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要他更好,也是合情合理的。
弘时知孝悌,性温厚,他不知该如何拒绝生母的野望,也狠不下心算计手足。不仅如此,面对额娘一次次耳提面命的逼迫,他还要谨防阿玛发现,从而降罪于额娘。
处在那样的境地,他无比煎熬。
更煎熬的是,他对那个位置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皇子啊,真的会本能的憧憬那个位置。
他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额娘说动,会对弟弟们兵刃相向。
因此弘时决定,借八叔那阵妖风,永远的断绝自己更进一步的可能;同时也能斩断额娘的野望,让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后妃。
不姓爱新觉罗,就可以不争、不变、不再煎熬。
这是弘时作为孩子,向父亲求来的成全。
而雍正更狠,既然铁了心不争,那就一丝一毫反悔的余地都不要留。
他给了弘时足足半年时间考虑,半年过去,弘时没有改变主意,那便“死”罢。
这半年,弘历弘昼三天两头往十二那儿跑,弘时称病不出。那俩小子执拗,不见到人决不罢休,闹得厉害了,弘时还是要出面安抚。
长此以往,弘时就等于是被幽禁在十二府上,难道弘时要作为囚徒过完后半生吗?像二哥那样?
为人父者,当然不同意。
弘时“死”了,弘历弘昼自然就不会去闹了,弘时也可以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另一方面,雍正嫌儿子们仁义有余果狠不足,作为皇位继承者,是不合格的,他要给他们上一课。
六月中下旬,皇上携皇后、宠妃,以及四五九阿哥移驾圆明园避暑。
同时,圆明园内有大量煤炭矿石运入,东南角浓烟滚滚日夜不休,更有疑似道士的人员出入。
七月中旬,圆明园有鸣枪声,疑似庆祝炼丹开炉。
七月底,交由护国公允祹约束养赡的弘时,抑郁而终,上令丧葬从俭。四阿哥五阿哥披麻戴孝,为兄主持葬礼;上言悲痛欲绝,未至。
次日上朝,皇上却无太多悲痛之色,遂有士大夫暗传:今上毒杀亲子。
离钺都被这一连串的骚操作震麻了:“您好会跟自己过不去。”
“西洋人的火器着实精妙凶悍,可惜精密度要求忒高,师傅们只能慢工出细活。从锤炼到组装成品,一个月才造了三十把。”雍正把玩着新出炉的左轮,爱不释手。
“别不接话。”离钺非得跟他掰扯掰扯弘时的事,“皇后都病了几天了,皇上无所谓吗?”
雍正将左轮扔进箱子,警告说:“有些话,你要烂在肚子里,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许透漏分毫。”
儿子想要的生活,他给了,就决不允许出现差错。
“可皇后病了。”
“世事无常,皇后明白这个理,她早晚会看开的。”
离钺还是不能理解:“皇上难不成认为,皇后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皇后不会有意泄密,但一席醉话、一句梦语,甚至一个不恰当的表情,都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端倪。”
雍正道,“要保守秘密,知道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皇后那边,你不要多嘴,否则,朕决不轻饶。”
“皇上说得在理,但这个决定一定有问题。”
离钺正要再说些什么,苏培盛禀告,皇后请皇上过去。
雍正当即走了。这几日皇后心里不好受,始终不愿意见他,今儿可算改了态度,他必然不能耽搁。
“阿兰好些了?饿不饿渴不渴?”
皇后倚在床头,瞧着他关怀备至的模样,一丝笑容都欠奉:“臣妾有几句私房话想跟皇上说。”
雍正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阿兰说吧,朕听着。”
“弘时初到臣妾跟前,未满周岁。皇上觉得臣妾失了一个孩子,便想弥补臣妾一个孩子,是出于好意,臣妾不能拒绝。可皇上肯定不知道,弘时的到来,让臣妾痛不欲生。”
雍正的确不知道,他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直以为,弘时于她而言是感情上的寄托。
再回忆二十年前的痛苦,皇后好似已经释怀:“弘时哭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出生时哭声有多亮;弘时笑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笑起来有多可爱;弘时会喊额娘了,臣妾便会想起第一次被弘晖喊额娘的欢喜;弘时会走路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第一次跌跌撞撞迈出的两三步……”
随着她的讲述,雍正也能清晰地忆起长子弘晖的模样,聪明伶俐能文善武,比其他兄弟家的小子都优秀。
然而无时无刻被迫怀念长子的痛,单是想象,都不堪承受。
雍正愧疚万分:“当年,朕不懂你的心思,叫你更加难过了,朕有错。”
嗓子很干,皇后端起茶润了润喉,接着道:“臣妾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过了那段时光。那种痛苦,皇上永远不会懂。臣妾也有错,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没能给弘时足够的关爱。”
雍正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后来你把弘时教的极好,作为嫡额娘,你是合格的,是以弘时敬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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