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问定定望向结界之内,满身是血,佝偻着腰,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师父成道逢。那时他只觉这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男人,好像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又好像再不是当初那个,看似严厉,实则温柔慈悲,如同父亲一般伟大的存在了。
成道逢仿佛已变了一个人。
只那一刻,结界内的霍石堂笑容破碎,他近乎绝望地高举长刀,对准成道逢脖颈一带致命要害处,堪堪将要朝下挥落——那时康问已顾不得其他,他亦不知自己在做甚么,满脑子只剩得一个念头,师父?还是隐瞒多年的血海深仇?
“不——”
不过一瞬,康问犹是拔剑出鞘,锵的一声,锋利剑尖与结界脆弱的边缘穿插交错,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康问跨步上前,同是倾尽全身所有的力气,颤抖出声喝道:“我不相信!师父……师父他,是绝不可能欺瞒我的!”
说毕已是埋开步伐,全然不顾结界阻挡,运转周身内力气劲,蛮横一剑撞向结界的边缘。成道逢唯恐他因此受伤,只好强忍痛楚喝止道:“孽障,快住手!你还不快离开这里,去寻你师兄师妹去!”
“我不信什么罪魁祸首,什么人面兽心,什么刽子手……我从来只相信,我亲眼所见到的!”康问愤然一声大喝,耳鼻口处剧烈颤动,不多时已淌下血来,一滴一滴,沿侧颊一路浸红了他的衣襟,“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绝不可能欺我瞒我!”
成道逢厉喝道:“康问快住手!”
话落时,康问竟是不顾结界周遭汹涌逆转的气流,又从那外围硬生生挤入结界之内,同时高举手中剑刃,锋锐寒光直指霍石堂与其身后容府中人,双目血丝遍布,强自一人杀入了烈火燃烧的人群之中!
殊不知他单以一人的力量,又如何与近十来余人相互缠斗厮杀?
霍石堂原未打算活着回去,成道逢又因重伤倒地不起,身后带来容府众人亦是一早既定的死士。康问此番莽撞闯回了结界,霍石堂心中恨已实实按捺多年之久,自然不肯留他活口,索性杀红一双眼睛,攥刀转身与之拼杀了去——
且说如今,扶则山间火势正是蔓延不断,里外来往终又无人能入结界,于是尚困在原地的山民们急得跳脚,在外又全然无人控制秩序,一时镇内与山脚下的百姓们纷纷乱作一团,哭的哭,喊的喊,竟还有在原地坐一动不动的,说等游清神君下凡来救他一家人的性命。
原那容磐早已打定了算盘,此番大张旗鼓回到来枫镇,虽是借朝廷的名义审问印斟的罪名,实则容十涟将成道逢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成道逢既有心与方焉之残魂同归于尽,容家自肯遂了他的心愿——一来除尽方焉,单凭容府一家出马绝非易事,但成道逢若肯耗尽心力与之一争,对容府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二来容府与璧御府虽是多年结盟,表面关系极是亲近,实则璧御府正一步一步走向没落的境地,此时容府再前来推进一把,不得不说加快了璧御府衰亡的速度。
其实这一切,早在成道逢下定决心上山之前,心中已有了初步的预料。容磐容十涟欲治他于死地,成道逢确也不存活下去的心思,独没想到容磐有意想要制裁之人,并不止他一个……而是针对与之相关的整座来枫古镇。
二十余年前一场蓄意隐瞒,迫使容府对成道逢的一举一动丧失了信任。容磐不再相信成道逢肯会就此杀死方焉,而这“不信任”付出的代价亦是极大,乃至之后的容磐下令封_锁整座小镇,哪怕这般做法迫害的将是全镇人无辜的性命,但只要最后能成功除去方焉,所谓的代价都已不是代价。
扶则山这一场经久不息的大火,因始于术法催动,遂一般水来起不到任何形式上的作用。那些有幸逃出结界外的山中住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被困结界内围,哭喊、挣扎,并不断发出绝望的呜咽,最终葬身在灼烈冲天的大火之中,顷刻化为无数的烟尘。
而火势在全然无法掌控的情况之下,愈渐朝山脚至内镇不断地蔓延逼近,等到众人开始有所反应的时候,来枫镇的大半边天空,已让火焰凶猛的侵袭吞噬了一角,滚滚浓烟夹杂着数不清的粉尘火星,不多时便将那一度繁华热闹的街道烧至一片焦枯。
曾经一度辉煌过的璧御府成家,仍旧是那熟悉的大门与台阶,唯独容磐在发号施令之后,便迅速带领离开这座古朴陈旧的建筑,所有的回忆与过往都在烟雾与火焰的摧残之下变得支离破碎,昔日成家三师兄妹的后院已成大片狼狈的废墟,雕窗的一角吱呀一声,自上而下垮塌下来的时候,溅起来的火星点点,纷纷又爬上院外并不高耸的围墙。
再往外不远处,即是横跨整座小镇的一弯河流,尽管它早已枯涸了下来,确也是打破这二十余年平静的事发之地,傀儡的出现始于此地,偏谢恒颜与印斟又往那河滩周围放过了花灯,如今花灯已不知往何处去了,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大火与浓烟。
小绿的酒馆受到火势波及,没用多久已经毁至一塌糊涂,不得已下平稞拉着她的手腕,两人从未像这般亲密地贴在一起,继而走到酒馆外同样不安的百姓群众中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绿着急问道,“大伙怎么都挤到街上来了?没人帮忙救火吗?!”
平稞一头雾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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