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纳心生爱怜,忙凑去点点她的鼻子,并对印斟说道:“小妖怪不是想抱他吗?喊他起来抱吧。”
印斟却坐到旁边,漠然说道:“让我抱吧。”
“你抱?”乌纳顿时瞠目结舌,“你能抱小孩子?”
“嗯。我代恒颜抱吧。”
印斟略微松开臂膀,乌纳这才发现,他怀里谢恒颜是眯眼睡着的,其实一直就没醒过。
“已经病不醒了吗?真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乌纳不知该说什么了,彼此好歹朋友一场,虽前些日子有过意外争执,但谢恒颜一趟病下来,他心里总归不大好受。
于是印斟扯谎说要抱乌念,乌纳出于同情心,就放手由他随便抱了:“原来小妖怪啊……最是很喜欢这孩子。现在既抱不成了,由你替他抱一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印斟从来不与他客气,说了要抱,便放下谢恒颜,直接把那孩子拽过来。何况他的目的本不止如此,说抱孩子只是借口,真正是为将乌念皮下那怪物给隐出来,从而进一步实现他们之间的交流。
但是印斟两手托着乌念,前后总共抱了近小半个时辰过去,襁褓里的孩子却还是那个孩子,该怎么睡就还是怎么睡着,好像世间一切妖魔鬼怪的存在与他搭不上边。
……说话啊!“它”为什么还不说话?
难道上次近在咫尺的一切幻象,都只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一场梦魇?
到最后抱得不耐烦了,印斟甚至抬手将人举起来,用力晃了两晃——也就是这么一晃,旁边乌纳彻底慌了:“哎哎哎……你别乱来,小孩不是这么抱的!”
紧跟着,孩子“哇”的一声,陡遭惊醒,忽又没完没了地大哭起来!
“真是造孽!”乌纳忙把乌念抱回来哄,“哦哟哟,哦哟哟……爹爹抱,念儿不哭,念儿不哭了!”
恰好这时,帐外传来容十涟的声音——她就止步于布帘外围,不咸不淡地唤乌纳道:“纳哥,吃饭了。”
“来了来了。”乌纳登时骇得手忙脚乱,哄完孩子,抱着她睡下,又慌跑去门口追容十涟。跑一半的时候,想到帐里还有一个印斟,便问他道:“印兄弟,不来一起吃饭?”
印斟摆手:“不了,我马上回去煮粥。”
“那麻烦你,帮忙看会儿孩子,就看一会儿,马上就有人来!”于是乌纳二话不说,撒开两腿,转头跟他老婆跑了。
这下刚好遂了印斟的心愿,帐内不再有人聒噪不停,印斟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尝试与乌念进行交涉。
而此时此刻,孩子仅睁开那双雾蒙蒙的眼,方被印斟一次闹得醒了,便将眼皮无限向上,呆愣愣盯着帐篷的顶,就跟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只是最普通寻常的瞎子而已。
印斟心说,别真是做了场大梦,先前所有出现过的幻象,都只是潜意识里的记忆罢?
待他低头,沉沉凝向乌念天真无邪的面庞,忍不住对自己的直觉判断产生了怀疑。
“……印斟?”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唤。
印斟蓦地回神,及至偏过目光,却无意瞥见低伏在床头,赫然睁开的一双杏眼。
“谢恒颜……”他一下激动到弹了起来,“颜颜!”
谢恒颜大半边身体弯曲着,以不太舒服的姿势搁草堆上,因着没多少力气,便一直没机会往别处挪开。这会而见了印斟,眼神也是泛着空的,直到看到自己身边,莫名多出一个乌念,仿佛很想问他点什么,但动了动唇,还是没能发出更多声音。
“颜颜别睡,别睡。”印斟一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慌忙抱着谢恒颜起身,并不断出声强调道,“咱们回家,吃口饭再睡……我给你煮了甜粥。”
“甜……甜粥?”谢恒颜迷迷糊糊地问。
印斟点头:“嗯。这次没有煮糊,我向你保证。”
谢恒颜窝进他怀里,说:“……好。”
然而,只在那短短一瞬,印斟快步走到门口,方要抬手掀开布帘,先前帐内光影汇聚时,那种极度不平衡失重之感,很快便自二人足下至背心一带油然而生。
印斟目光凝住,还未及开口说出一字半句,于周遭狭窄空间中的大片气流纷涌,迅速堵在他即将发声的喉咙之间——紧跟着,四周画面陡然开始定格,恰赶在谢恒颜陷入昏睡的一刹那间,时间完全静止,帐内留存的空气如遭冰冻一般,悄无声息地僵滞凝结,最终完全失去流动的迹象。
而眼前真实发生的一切,都在反复提醒着印斟,这并不是什么梦境——容十涟迄今为止的所有排斥以及恐惧,都必然有它既定的本源。
正如谢恒颜之前暗示的那样,世间有许多的真相,并不是光凭口述就能说得通透——因着有一些话,即便自己内心清楚,也不可轻而易举说与人听。
尤其正在此刻,“它”的再一次现身,无疑是在向印斟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是在这之后,它又打算做什么?
印斟与它之间,没有交集,也不能交流,更不清楚它的具体模样,因为就在他身后床头,数尺之外,乌念还像寻常那般,安静躺在襁褓里,仿佛此番“它”的出现,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
那这样一个无影无形的怪物,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生的呢?
印斟满心说不完的疑问,直到耳畔隐有脚步声起,一声紧接着一声,声声如同沉重坠落的锁链,不断叩击在人心底深处,恣意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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