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拿头用力顶他,仿佛还是很气恼的样子,但这会儿有印斟哄他,气便撒不出来了,空剩得一身蛮力,也没地方使,只好半别扭着对人撒娇。
两人凑在一起,互相抱了抱,又亲了亲,算是以行动开启了这兆头并不算好的寻常一天。
谢恒颜照例要去枯林木屋里,同大伙儿待在一起制作配件,而印斟要往海滩码头上去,等迎接大船的架子固定完毕,他们就得立马想办法,合力将龙骨及所有配件一起朝外挪了。
今晨开头便是阴雨天气,印斟给谢恒颜备了纸伞及斗笠,临走之前,又看他低头为孩子穿上棉衣棉鞋,再绑上襁褓布条一起,牢牢实实系在怀里,生怕由她不慎沾了雨水生病。
——那一举一动简直过于小心翼翼,没法想象当傀儡拥有自己孩子的时候,又会是怎办一副谨慎过头的模样。
但这估摸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了。未来只要有印斟在他身边,这傀儡将完全彻底地与女人绝缘。
印斟盯着他怀里那孩子,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直等到谢恒颜转身走远了,有些话还是没能直接开口。
*
印斟说是要给谢恒颜挖栀子花去,实际当天他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干脆什么也没干,直接远离海滩码头,径自朝环形村内部的方向,一人往乌纳家的帐篷处走。
晨时村里的妇人们,大多都选择在外务农,不然就是聚在火堆旁边淘米洗菜,等着给捕捞回来的男人们热大锅饭——至于乌纳家里那位,如今算得上非常特殊。自打生过孩子以后,不光身子垮了,整个人也活生生地变了个样儿,素日里头鲜少离开帐篷,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家里刺绣,养些花花草草,或是些别的什么。
反正有事没事,只要看见乌纳回来,必得与他大吵一架,再时不时摔个东西甚么的,常常三更半夜闹腾起来,吓得邻居几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印斟之所以想到来找容十涟,其实已完全违背他自身的意愿。他不喜欢容十涟这个女人,不光是因她出身自平朝城容家,原该是与他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而是容十涟由内至外,无时无刻散发出来一种不祥的气场,就像印斟不能很难她的女儿一样,在某种意义上,她们母女二人给人的感觉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彼时他正站在帐篷之外,彼此之间一帘之隔。但在内间容十涟的洞察能力堪称敏锐至极,几乎是在印斟迟疑出声的前一瞬间,她已十分戒备地从桌旁起身,冷冷问道:“谁?”
印斟:“……”
容十涟喝道:“谁在外面?”
她声线中夹杂着无法遏制的惊恐与仓皇,就像是在下意识里畏惧着什么,又或是在提防着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印斟并无意给她带来任何形式的恐吓,便直接说道:“是我。”
“……”听到印斟相对熟悉的声音传来,女人似乎缓缓舒出一口气。随即又换过一副嗓音,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印斟还没说半句话,容十涟已然无比尖锐地问:“怎么?你也是特地来当说客,说服我养育那怪物的吗?”
印斟道:“不是。”
“我连纳哥的话都听不进去,怎么可能会听你的?”容十涟顾自说道,“真是可笑!”
“我说了,不是。”印斟加重语气,重复声明,“我没说要劝你收回那孩子。”
容十涟嘲道:“那你来干什么的?”
印斟开门见山:“我今天来,只想向你打听那孩子的具体情况。”
布帘后的女子背影微微一僵,随即迟疑地转过身来,隔着面前帐篷破旧粗布,与印斟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对视。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分明他们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有过数回无形目光的交汇。
片刻过后,容十涟道:“你进来说罢。”
“不用了。”印斟语气平淡,“有什么话,单靠口述不行吗?”
容十涟傲慢抬眼:“这,就是你向人提问的态度?”
“……爱说不说。”
印斟转身及走,容十涟却陡然扬声,于他背后喊道:“站住!”
印斟耐性不及她丈夫乌纳,自然多说两句就能瞬间冷脸。寻常人朝他试过一两次,多半不敢再前去招惹,如此众多人当中,也唯有谢恒颜屡试不爽,至今还敢骑他头上疯狂造次。
容十涟吃了这回哑巴亏,无奈是当真有话要讲,如今也怕印斟一去不反,干脆自己上前一步,将布帘掀开,再一次出声喊道:“你站住!”
印斟神情冷漠,听她在后唤那一声,也并未回头,只站定脚步,淡薄道:“……说。”
“你……”容十涟一字一顿,极是清晰地问,“你可是成道逢的徒弟!那怪物身上有什么问题,你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来?”
“这事和是谁的徒弟有何关系?”印斟反问。
“我以为……至少,你能察觉到端倪!”
容十涟放下布帘,完全自帐内迈出脚步,继而露出那一张……消瘦到变形,甚至毫无血色,因着连日忧心近乎到扭曲的正脸。
她真是变太多了。
印斟回头时,都难免感到一阵阵的惊讶。从前的容十涟,不能说是有多漂亮,但至少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初时给人的感觉便是温婉贤淑,行为举止更是说不出的端庄而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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