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哥你还好吗?”容十涟又朝草堆挪出一步,“你……你还难受吗?”
谢恒颜提醒道:“糖水姐姐,别靠太近!”
“没事的,没事……”
容十涟想,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相守多年的患难夫妻。无论乌纳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全然丧失理智,狠心夺走她的性命。
也就只有外人会干杵在一旁,犹疑着,踌躇着,不敢——也是不愿继续朝他靠近。
而她,是他的妻啊……就算乌纳走火入魔,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她也理所应当,该长久伴在他的左右。
“纳哥,你不要怕。”容十涟小心走过去,及至挨到稻草堆的旁边,“我知道,兴许你心情并不好受……我能理解你,也不怪你,你想要怎么发泄都好,千万不要为难你自己。”
谢恒颜恐她受到伤害,慌忙说道:“糖水姐姐,当心乌大哥会……唔!”
印斟反手拖着他,不露声色往后退过数尺之距。
而那头容十涟已经蹲下了身,整个人恨不能贴到稻草堆上,紧挨在乌纳的身边——仿佛像这样,至少能缓解他那无边的痛楚。
她伸手触碰乌纳灰白色的长发,温柔地抚摸,而在他头顶有着活人应该有的温度,尽管他已是妖,却掩盖不了本身有血有肉的事实。
“纳哥,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容十涟又一次,在乌纳耳边低低说道,“家还在,我也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谢恒颜微有些怔忡,垂下眼时,脑海里却浮现出很多很多年前,他与谢淙还在铜京岛上的时候。谢淙常常指着那间种满花草的小木屋,对他说:“恒颜,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家。”
而今日晨时,印斟也拉着傀儡的手,无不温柔地说:“我们先回家。”
可到底什么是家?
谢恒颜感到疑惑,下意识想要去问问印斟,印斟的目光却是偏移,尽数聚集在容十涟与乌纳二人的身上。
——原来不知在何时,乌纳已从稻草堆里冒出头来。他披散着那头瀑布般的灰白色乱发,偏将整张脸埋进容十涟的怀里,浑身颤抖痉挛着,止不住发出嘶哑而又压抑地低吼。
他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面前哭了。
而容十涟相反,却笑得十分温软和缓。她张开双臂,竭力将乌纳揽进自己的臂弯,就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
这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大闹剧,一直持续到了前半夜。太阳下山,阴天里泛着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微光,而那光线就宛如是冰冷的,与遍地堆满的积雪恰是同等一般的温度。
等到乌纳完全恢复平静下来的时候,帐篷门前围至水泄不通的人群,也渐渐地分散离开,各家回到各家的帐篷歇下——因到后来那一阵子,基本不再有什么过大的动静。
容十涟抱着情绪崩溃的乌纳,彼此相安无事很长一段时间。
夫妻两人从头到尾没有过一次对话,很巧的是,容十涟刚好懂得乌纳在想什么,乌纳也能领会到容十涟无声的安抚。
反正到头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谢恒颜和印斟在旁边都看傻眼了,就见那容十涟紧紧抱着乌纳,两人互相依偎了近有小半个时辰,待得乌纳渐渐缓过那阵劲来,众人方是扶着他的肩膀,一起到稻草堆旁的空地处坐下。
此时整间帐内已让乌纳拆得差不多了。谢恒颜回头给他倒了碗水,容十涟站着还有些脚麻,彼此又是一阵无言的静默,乌纳仰头将水一饮而尽,终于舍得开口说道:“为什么……业生印……”
他的喉咙非常嘶哑,几乎很难发出什么声音。谢恒颜于是抢先说道:“不必担心,你身体没有受到影响,只当与往常一样便是了。”
容十涟也附和道:“对、对啊,纳哥,我们都在这里,大伙儿也很担忧你的状况。”
“这怎么可能……会和往常一样?”乌纳痛苦地捧起满头灰发,抬手甚至能触碰到颊边皮肤的枯老纹路……那都是人在衰竭濒死时遗留下的痕迹,就算如今变得与妖物同等,它们也决计不会从身体上消失。
“为什么不一样?”谢恒颜问。
乌纳五官扭曲,嗓音都在发抖:“这不是……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我现在,明明该是死了才对,为什么会活下来?这与杀人的怪物……又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不知怎的,忽触及到了谢恒颜的怒点。他从草堆旁边站立起身,冷冷指着乌纳,说道:“若不是业生印在背后支撑,你死后的模样……多半比现在还要糟糕。”
容十涟不安道:“喂,小妖怪……别这么说。”
印斟也感到有些惊讶,他偏头看向谢恒颜,然谢恒颜却是面色沉郁,一动不动凝视着乌纳的面孔。
谢恒颜:“我说的是实话,既是能活下来,就坦然面对现实啊……不然你让那些快死的人怎么想?”
乌纳双手盖过头顶,犹是颤抖着道:“我根本没有同意!且不说我当时不存任何意识,就算是在知情的状况下,我也不会允许这样做!”
“这是老村长的决定。”印斟淡声道,“他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
乌纳却道:“那我恐会让他感到失望。”
容十涟忧心道:“纳哥……”
“村民们需要你,大家也都在等着你醒。”谢恒颜木然说道,“我真不明白,活着难道不好么?这样不比突然暴死要强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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