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此刻, 印斟才极为悚然地注意到, 谢恒颜亲手炖出来的,乃是一罐……特别浓郁,而且配料尤其丰富的老母鸡汤。
但最重要的, 不是这碗鸡汤。
而是在陶罐里头装着的,不止那肥瘦相间的几大块鸡肉,偏还杂七杂八挤了一些……
红枣?枸杞?蛋白?
为什么全是些大补的玩意儿?
“这……这都从哪弄来的?”印斟忽然开始结巴。
谢恒颜眼也不抬, 头顶三根褐色的鸡毛便显得甚是亮眼:“调料和菜都是找村民要的, 鸡是在田地里现抓的。”
印斟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为什么突然想到炖汤?”
“……”
谢恒颜两颗杏眼仍是在转, 待得半晌过去,方支支吾吾,还尤其小声地道:“我是想……最近吧,你也没吃到什么好的。打从上船开始,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受伤又饿肚子,咱俩都不容易。唉,反正我……我什么都没有,也没东西可以多给你的,我只会做饭,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自然只有这些了。”
印斟微微一哽,随即留意到傀儡脸上几道鲜明的爪痕,问:“……你和鸡打架了?”
谢恒颜抬手擦了擦脸,反问印斟:“废话,不打怎么捉它炖汤?”言罢见印斟还在看他,谢恒颜反愈发显得局促不安,左右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便只好无措地道:“你看我做什么……喝汤啊!”
印斟倒不是真的想看他什么,但现在的心境和原先比较起来,总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以往的谢恒颜,让谢淙一次伤得透彻,而印斟当时某些不得当的举措,也是强使他感到悲观颓丧的原因之一。
尤其在那之后,傀儡的态度一直显得不冷不热——只有印斟知道,那是以前鲜少有过的防备心理。
他后来试过很多方法,想至少能让谢恒颜放宽心点,不必再去介怀与谢淙有关的事情。然而印斟嘴笨,不管说什么,也就那样三三两两几句,还不如人家刚认识的孩子哄得厉害。
不过眼下看来,倒是好了不少。哪怕只心血来潮地炖一罐汤,至少说明谢恒颜存有那份心思,没想要把两人间的关系彻底冷却。
印斟沉默低头,小口小口抿着香喷喷的鸡汤,彼时身体是暖的,满心更是说不出的一股温缓情绪。
他现在是真觉得,谢恒颜没什么不好的。傀儡虽是一只妖吧,但性子随和温驯,不曾主动伤人,加之做饭的手艺确是不差,印斟难得尝过两回,一回是在山上,一回是在这里——反正不论谢恒颜自己过得好是不好,他要拿出来给别人的东西,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从来不存敷衍一说。
然而,与此同时……
另一头的谢恒颜,却想的完全不是这档子事情。
眼下他那一双乌黑发亮的杏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印斟的正脸,往下,往下,在往下……乃至全然平坦的小腹之上。
而在那里,就是他尚未出世的孩儿——甚至傀儡还没做好要当爹的准备,这可怜的稚子,就在完全意外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失去了性命……
于是乎,这会儿的印斟,正坐在窗边,无限感慨地喝着鸡汤。而谢恒颜从始至终,就在旁边盯着瞧着,那眼神是说不出的诡异复杂,甚至带有几分心疼怜惜的意味在内。
印斟只当他是良心发现,也没太怎么留心。半晌等那罐鸡汤喝过了大半,复又想起方才白天发生那些事情,遂向谢恒颜道:“……今早乌纳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啊?说、说什么了?”谢恒颜陡然一个激灵,还没从他的儿子梦中完全惊醒。
印斟无奈看他:“乘船离岛,想办法去探屏障。”
“……”
谢恒颜应声回神,侧目看他:“怎?不是说好明早喊你的吗?”
印斟登时一脸颓了的表情:“……”
谢恒颜瞅他想了半天,现下终于想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用渔船。”
“乌纳明显不愿意冒险。”印斟伸手揉揉眉心,显是有些不耐地道,“真像这样,靠着区区几只渔船,又能划出多远?许是连屏障的边都够不到。”
谢恒颜沉默一阵,约莫用过一段时间来调整情绪,方缓声说道:“你不能这样想……现在岛上人力物力都受到极大限制,你说想要大船,他们去哪里给你整艘大船出海?而且村民都随时会暴死,没人愿意把性命搁在这种事上打转。”
印斟道:“我知道……但是,我的性命也有限。”
谢恒颜突然就顿住,一时不知如何给出回答。
“如果依照时间压缩一说,我最终意外死在这里……那在之后还有大多的谜团没有解开,我会死不瞑目。”印斟沉声道,“……我不甘心。”
“那……渔船呢?”谢恒颜突然问。
“嗯?”
“也没说渔船就完全不行了。”谢恒颜道,“当初我们也是在那片海域被渔船发现的,兴许屏障会出现在那块地方,渔船不一定摸不到边。”
印斟却是摇了摇头,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村里那批人,目前没有一个……是愿意冒险出海的。”
谢恒颜:“……你这不是废话,会丢命的事情,喊我我也不去。”
印斟黑着一整张脸,足看他看了好一阵子。末了似觉这话说得也没什么错,干脆没再反驳,仰起头来,将最后一口鸡汤一饮而尽,陶罐放下,连碗一起收拾到了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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