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关山临死前的笑容,心脏“咚咚”地极速跳了起来,声音嘶哑道:“义父他……知道?他知道这、这是个局?”
韩方拿起剪子,剪了剪烛心,沉吟片刻后才道:“这件事我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总觉得那日你们两个并非必死无疑,整个机关都是他设计的,他应该知道如何脱困,再不济可能会受重伤,也不至于除了死就没有别的选择。”
“我在想,他是那么聪明的人,或许踏上十二连环锁的那一刻,心里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能想明白的事,他会比你更快想到。独峪人为何能拿到图纸,原因显而易见。”
“牺牲他一人,换来边关停战,你认为他会不会做呢?”
“是我太笨了!”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聂云汉瞬间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关山临死前那悲怆的笑,那留恋又决绝的神情,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如果我、如果我早知道……”
韩方觑了他一眼:“早知道你又能如何?刀架在关山脖子上了,要么他死,要么他带着你一起死,功败垂成的话,皇帝同样不会放过他。于那时的他而言,死,好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起初我只是怀疑,但后面皇帝没有督促三司给关山定罪,也没有处理身为罪臣之子的关平野,更对赤蚺网开一面,我就觉得我猜测得应该不差。以关山的性格,会愿意做出那样的牺牲,而皇帝表现出来的种种,皆是他因为对关山心存愧疚。”
聂云汉的手紧紧抓着床柱,悲怆道:“不……如果我足够聪明,能早知道这一点,说不定我能劝服平野——”
“没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平野执拗至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形成的。这样大的决心和意志,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服的?”
聂云汉怔了怔:“你、你是说……平野早就对皇帝怀恨在心了?”
“他跟你说是搬去林园住之后才知道关夫人的死因,是吗?”
“是。”
韩方冷笑道:“林老爷子夫妇俩瞒了那么久的秘密,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就让他知道了?这是他们的家事,你觉得真有那么不透风吗?”
“所以平野有可能很早就知道,义母之死和他的残疾,皆是拜皇帝所赐?!”聂云汉愕然。
韩方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十六岁后才与关山父子同住,你觉得他们父子情如何?”
“说父慈子孝,倒是还没到那个份上。义父不太擅长表达情感,对平野严格有余,慈爱不足,平野对义父也是多有忌惮,有时候两人交流还得靠我插科打诨才能轻松一些。”聂云汉沉吟道,“这么说来,两人间……确实有些疏离。”
韩方淡淡道:“很多事外人是看不出的,只有当事者心里清楚。关山当初为什么要把关平野送回林园跟他外祖住在一起,也未必全都出于安全考虑——至少住在棠舟府,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还能护一护,住那么远,他可真是鞭长莫及了啊!”
聂云汉细细思量韩方说的话,不禁眉心紧皱。
“照这样说来,我确实不太了解平野,也不了解他与义父之间的关系。”他郁闷道。
韩方站起身,缓缓踱步:“那是因为你与父母感情深厚,自然以为关山父子也是这样。”
“的确是我没有看到平野的另一面,以前我只以为他是一个聪明、少言寡语的孩子,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偏执,又是如此自私狠毒。”聂云汉额头抵在床柱上,痛心道,“若是平野早就知道自己因何残疾,那他对皇帝的恨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这次他根本不是为义父报仇,而是……而是为了他自己!”
“二十年的怀恨在心,才有一朝的孤注一掷。其实到底是为谁复仇,他心里已经分不清了。”韩方叹道,“你怎么做都没用,关山已死,关平野没了束缚,又有了复仇的由头,你说他怎么可能不出手呢?只可惜我也参透得太晚,只能算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聂云汉连忙劝慰:“指挥使,人心隔肚皮,而且平野是义父的儿子,我们不可能往险恶之处猜度他,你千万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韩方望着窗外月亮氤氲的光影,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就算到此为止,以后大家自是不会再提。宋鸣冲卖我人情,他派人送信给我,说他会找几具尸体以假乱真,向朝廷证明你们已死,从此世上不会再有赤蚺旧部,也不会再有你们几个人。”
“皇上有心放过你们,不管他信不信,定然也不会再追究。我也会找人帮你们办理户籍,你们也没什么仇人,不用像灵翅他们躲躲藏藏地生活。我看你与那卓公子情意甚笃,以后就安心去过你们的日子吧——”
“指挥使,我有个问题想问。”聂云汉抓着床柱站起来,认真地看着韩方。
韩方扭头看着他,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好,你问。”
“义父甘愿赴死,是他心怀大义,也确实换来两国停战,这个结果足以告慰他在天之灵。”聂云汉神情沉重,“但他依旧是被人暗算的,这件事我不能视而不见,更不可能轻易放下。”
“云汉——”
“能不能告诉我,给皇帝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是谁!”
聂云汉蹒跚地向韩方走了几步,他腿还是发软,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向前栽去,韩方立刻伸出双手稳稳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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