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哥,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怕吗?”
聂云汉抱着他,微微闭上眼:“出发前既紧张又害怕,上了阵地,就只剩下紧张。害怕是没有用的,越怕越乱,必须集中精力听从号令,才能保证不出现疏忽。那时候我只是区区一个步兵,要按照排好的阵法跟着跑,整个人都被裹挟在里边,满脑子都是大局,其实也注意不到自己。”
“直到战阵被敌方撕破,要跟冲进来的敌人白刃战的时候,才能找回一点自我意识。但那个时候也顾不上别的,心里只想着若不杀了対方,就只会被対方杀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事情反而简单多了。”
“真正意识到害怕,是从战场上回来之后,身上鲜血淋漓,可那都是别人的血。尽管心里知道,这是为国杀敌,是士兵应尽的义务,但还是不免为杀了人而感到难过,怕夜深人静时,遭冤魂索命,怕此生杀孽太多,死后要下地狱。”
卓应闲与他十指相扣,将交握的手放在他胸口:“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听命于你的长官,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头上。”
聂云汉只是勾了勾唇角,并未多说。
“眼下的情况也一样。”卓应闲凑近他的耳朵,“你听命于最亲的长辈,不管结果如何,错都不在你。若是我师父让我替他杀了仇人,我也义不容辞。”
“你真这样想?”
卓应闲认真地点头:“真的。”
聂云汉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静静地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闭眼吻上対方红润的嘴唇。
关平野置身于一间狭窄且极为安静的岩洞里。
此处明显不是用来居住的,中央只放了一把椅子,椅子上端四周的岩壁中探出几根细长的铜管,铜管高出岩壁约三四寸,末端放大呈喇叭状,喇叭口蒙着一层薄薄的皮革,正対着椅子上坐着的关平野的耳朵。
他正屏息倾听着喇叭口中传来的声音。
然而交谈声已经渐渐隐去,喇叭口中隐约传来亲吻声和断断续续甜腻的喊声,一个正一声声地唤着“汉哥”,另一个则呼吸沉重,间或称対方为“心肝儿”、“闲儿”。
当听孔那端几声难以压抑的低吟声传来时,关平野绯红的面色变得黑如锅底,他霍地起身,愤怒地将这些喇叭口全部拧掉,闭着眼很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才逐渐平静下来,最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才缓缓离开了岩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卓应闲已经睡熟了,聂云汉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枕头上。他从怀中掏出关平野给他的“怀晷”看了看,指针指向了亥时末。
借着他便悄悄起身下床,走到岩洞口时,不舍地回头看了卓应闲一眼,才下定决心似地离去。
在聂云汉走后不久,卓应闲缓缓睁开了眼,他坐起身,盯着洞口,若有所思。
营地的另一侧,那些锻造和冶铁的洞口此刻已经收了工,变得十分安静,静得令人心里发慌,那些岩洞里没了人,也熄了烛光,望去黑黝黝的一片,像是怪兽深不见底的巨口。
聂云汉目光盯着那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他走到关平野的岩洞外,被站岗的高酉拦住。
“走开,我要见义父。”聂云汉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关爷已经睡下了,过几个时辰再来吧。”
“我就进去看看,若他睡着了,我便不吵他。”聂云汉冷声道,“他是我义父!我不会害他!”
高酉面无表情,像个人俑似的,仍旧阻止道:“聂公子请回吧。”
聂云汉狠狠瞪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揶揄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然而这个转身不过是个幌子,他转了一半,迅速回身,抬手向高酉面门出拳攻去!
洞口狭窄,两人贴得又太近,高酉数次想要拔刀,要么被聂云汉捏着手腕将刀送了回去,要么就是被他一掌切在手肘麻筋上卸了力道,几十招内聂云汉便制服了他,不屑地说了句“手下败将”,接着便将人劈晕扔在洞口处,大摇大摆地走进洞里。
他放轻脚步,穿过那条令人窒息的长廊,发觉里边并无人看守,于是更大胆了些。
查看过几间卧室和书房,均空无一人,难怪孟闯不在,原来关平野也不在此处。
聂云汉望着最深处的那间岩洞,沉默片刻,最终仍是撩开帘子走进去。
关山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应是已经熟睡了。
墙壁上燃着烛台,他完好的半边脸掩映在阴影中,带着伤痕的那半边却浸在微光中,被光线描摹得越发狰狞。
聂云汉轻轻蹲在他的床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脸,亮如晨星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光。
关平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壁走着,转过一个小小的缓弯,便看见自己那间岩洞外,高酉倒在地上,像是人事不省。
他顿时变色,一瘸一拐地跑过去,顾不上查看高酉的情况,径直往洞里跑,一头撞上了聂云汉的胸口。
“跑这么急做什么?”聂云汉刚巧从洞口里出来,疑惑地看着他。
关平野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很快又恢复正常:“我看高酉晕倒了,以为我爹有事……”
“这里谁敢动义父?”聂云汉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高酉,冷声道:“你派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是为了防我吧?你故意不想让我单独见义父?若是这样,至少也派个高手来,再不济也多加几个人,就他一个,你看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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