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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53节

    “哦,搬东西啊?”
    “没错。”他随手拍了拍一个童女木偶的脑袋。“搬的就是它们。”
    “搬这些东西干嘛?”
    我记得秦属玉说过,这些木偶离开他的气息,就是彻底的死物。
    “嘘,别左一句东西右一句东西的,属玉听了会不高兴。”薛佳佳瞟了一眼带着木偶去后院清洗的秦属玉,压低了声音道。“真要说的话,这些木偶年岁比你大得多了。”
    “瞧你这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得跟来这里很久了似的。”
    “也不是很久,就几十年吧。”
    “几十年?!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没比我早来多少……”
    “你又没问过。”他身子往后一仰,作回忆状。“我现在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属玉,他没比那些童女木偶高多少,说自己叫三朝,我寻思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叫这怪名多不合适啊,就重新取了个属玉,你看是不是好听多了……”
    我从他絮叨的一大段话里提取重点。“小姑娘?”
    “是啊,小姑娘。”薛佳佳的表情肃穆起来,低沉着声音,像讲述一段上古的传说。
    “常言道,生为阳,死为阴。男为阳,女为阴。而偃师一族,却是阴阳混淆的存在。他们初生时,为木偶,被赋予生命后就是童女,随着成年,外形逐渐向男子靠近。性别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模棱两可的概念,生死也同样如此。不同于常人寻求异性配偶来繁衍后代,偃师死前,会将生命和记忆都转交给他亲手做的童女木偶,新的童女木偶继续成长,死去的偃师则变回旧木偶,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与其说是繁衍,不如说是不断地自我复制。”
    我震惊得几乎失语,这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识,再望向院子里那些天真无邪的童女木偶时,眼中只剩敬畏。
    敬畏生命,敬畏族群。
    它们是已故的偃师。
    谁说生命的终点就一定要垂老腐朽,而不是回归初生时的纯粹呢?
    它们不应该被生死、雌雄中的任一个概念框住。
    薛佳佳点头道:“没错,用常人的话来说,这些木偶就是秦属玉的先祖,他既然不能衣锦还乡,便让木偶们代他走一遭吧。”
    如此便说得通了,秦四暮也和秦属玉一样,随着年龄增长,外形也循序渐进,经历了童女期、性别不明的少年/女期,再到如今成年后的男子形态,只不过由于过渡期的两年多,我都待在冰湖,才会觉得他变得很突兀。
    至于他叫秦属玉姐姐,则是因为十几年前,秦属玉确实是童女形态,称谓一时改不过来。
    第63章 学龄前儿童辅导
    薛佳佳说完长篇大论,正想喝口茶润嗓,就被我拽住了。“等等,秦四暮说过,他的命是秦属玉给的,莫非他就是继承秦属玉生命和记忆的下一代?”
    “嗯,但你也知道,属玉犯下弑君重罪,要经受割命之刑,所以只分了半条寿命给秦四暮,不仅两人的寿命都被折半,记忆也没传承过去。”薛佳佳长长叹了口气,“造孽啊,他们本就不该同以人的身份相见。”
    而是一个活人,和一个木偶。
    偃师的秘密算是解释清楚了,可兜兜转转,又绕回最初的谜题。
    “说到底,一切还是因那场罪罚而起,当年在舂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佳佳正欲讲述,游戏系统突然响起尖锐的提示音。
    【警告!发现玩家有违规剧透行为,请立即停止!否则后果自负!】
    薛佳佳揉揉耳朵,对我尴尬一笑。“那什么,你先把木偶搬上马车,我去看看属玉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哪有你这样故事讲到一半溜号的?”
    “游戏剧情而已,早晚都会到的,不用急。”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贼样。“讲真,你最应该关心的是我的心理问题,要知道把萝莉养成猛男,可不是能轻易接受的。”
    “……你还是滚吧。”
    正经不过三分钟的家伙。
    我认命地开始搬动木偶,真别说,数量还不少。
    不知道一天能不能搬完。
    专心干活的过程里,身旁多了个帮手。
    看着悄无声息出现的荆年,我想了想,问:“刚刚我们说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嗯。”
    “全部?”
    “没,从偃师开始。”
    “那就好。”我放心地拍拍胸膛,“我力气很大的,不用你帮忙。”
    荆年没答话,但不容置喙地帮我布置好了一切。
    看着整齐罗列好的马车,我掏出手绢给荆年擦汗,嘴里郑重其事道:“不错不错,荆师弟,我代属玉师兄感谢你,希望你的热心肠能常驻。”
    “师兄是在嘲讽我么?”荆年斜睨了我一眼,席地而坐,拍拍身旁的石阶。“听我说几句吧。”
    我顺从地坐下。“话说在前头,我不擅长和人聊天。”
    “你只需要听着。”
    “哼,嫌我笨不让我说?”
    “没有的事。”荆年摸了摸鼻子,语气不太自然。“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很傻,我不想被傻子说傻。”
    “呵。”
    我冷哼一声,但没掉头就走,因为想多看看他这充满瑕疵的小动作。
    荆年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半天,才开场道:
    “师兄,虽说你对我的过去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但每次都是阴差阳错,我还从没跟你主动提起。”
    我不置可否,只怪荆年太凉薄,哪怕庙会那场恶意抹黑的傩戏把我气得义愤填膺,他也跟看笑话似的,白白浪费同情心。
    吃一堑长一智,我没好气道:“就你最豁达,都看淡一切了,不必再跟我强调。”
    “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有个未解的困惑。”荆年挨着我坐近了些。“很小的时候,宫主就告诉我,我这样的人,从头到脚都留着肮脏罪恶的血,还没出生就害死了宣长老与其他无辜的百姓,实乃天地不容。何况我那个魔修父亲,至今都没找到半点踪迹,就像从不存在一样。”
    “刚开始,我还会质问,就因为既非仙也非魔,天地如此浩荡,都容不下我这沧海一粟么?然后自然是遭了一顿毒打。”
    “久而久之,我便不问了,因为答案无可非议,你看这世上,绝大部分东西都只有两极,而没有第三极。像昼与夜、黑与白,正与邪等等,不计其数的例子,尽管不知缘由。”
    我没接话,阴阳学说是基本的哲学概念,真要问为什么,只能笼统答道:因为需要所以存在。
    机器不懂哲学,它们天生喜欢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好在荆年并没打算再深入探讨,而是话锋一转,道:“但今天,我知道了偃师天生就阴阳混淆,可他们的族群却历史悠久,所以,我开始怀疑,或许……或许我是能立足在这世上的,哪怕孤身一人。”
    说实话,这点我无法与荆年共情,毕竟我的诞生,就是因为军方需要这么一款战地清理机器人。
    所以我很难理解一个大活人,长到十几岁了还在怀疑自己该不该诞生、父亲是否存在。
    这应该是学龄前儿童会烦恼的事才对。
    遇事不决,还是讲讲科学吧。
    还要是那种儿童读物的水平,才能让蛮荒人理解。
    我撸起袖子,双手做筒状放在眼睛上。
    “你在看什么?”荆年问。
    “看天。”
    因为背景设定等各种原因,游戏里的陆海和现实世界相差甚远,但天空却是照着复原的。
    星辰是时间的坐标,亘古不变。
    “观星象?”荆年满脸的不认可,“占星就免了,长老找过高人为我算命数,皆言不可知。”
    “星星就是星星,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指着天上那条缎带似的银河,“喏,你们口中的鹊桥,其实不是鸟搭的,而是由石头组成。但说来很巧,虽然那里没有牛郎织女,但是六成至七成的石头都像夫妻和家人一样聚在一起,也就是双星和多星体系。”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想,原来只有三成的倒霉蛋是落单的。”
    “但是,银河系大约有4000亿颗恒星,哪怕三成也是1200亿,很庞大的数目。拿最近的太阳来说,它就是单星,但没人有立场去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它带来了无数的生命和神话,也诞生了……”我说着,开始不自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嗯?”荆年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低头凑近,他下唇偏薄,思索时唇角会微微下抿,有种禁欲的天然诱感。
    我讷讷道:“也诞生了……你和我。”
    不对劲,这么肉麻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蹦出来?
    趁着荆年也在愣神,我赶紧扳正他的脸,手指对着星空一阵瞎指。
    “不说太阳了,其实还有很多孤独的行星,它们的编码又长又复杂,比我的难记多了。也不围绕任何恒星转动,只随惯性向前飞。而宇宙是非常空旷的,很可能飞了数十亿年都无法停靠,一直一直流浪。或许最后,它成功飞进了某朵气体云里,融合成一颗红矮星,就像一座暗红色的灯塔,默默照亮宇宙的一隅,见证恒星纪元至最后一秒,这就是它的,史诗般壮丽的一生。所以说,落单也不是一件坏事,荆年,你需要认清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而不是还困在那场大火里。”
    我太过慌张,没怎么斟酌用词,见荆年若有所思地看着星空,只得干笑道:“对不起,你没太听懂吧?”
    “我大致明白师兄的意思,但我不觉得我需要认清道路,因为我很清楚我要报仇,先报宣长老的仇,再报自己的仇。”
    我没有坚持和荆年争论,只道:“像我这种批量生产的东西,都能轻易做出诚实的选择,你也可以的,好吗?”
    他将目光移到我身上,若有所思道:“我才发现,师兄并不像我想得那么浅薄。”
    我白他一眼。“你没发现的多了去了。”
    “来日方长,师兄可以慢慢和我说。”
    “看我心情,你又没有让我言听计从的权限。”
    “那谁有?”
    “不告诉你。”
    我拍拍身上灰尘,站起来扬长而去。
    荆年碰壁,我就开心。
    第64章 违规引渡
    因事关五瘟塔,以及五蕴宗的荣辱,因此这番前去舂都,几乎出动了半个宗门的人,除去肩负要职抽不开身的,各自准备就绪后,便出发了。
    如此多数量的修士,若是集体飞往舂都,必会引发沿途百姓们的骚动,而五蕴宗又恰恰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便像凡人出行一般,以马和车代步。
    骑马和使剑一样,都是很复古的玩意,我不讨厌,权当尝鲜。最重要的是无需修为傍身,因而没过多久我就靠模仿他人学得差不多了,拨弄着马耳朵边的红缨玩。
    马队中没有荆年,我拉着缰绳缓缓巡视,从一处半开的马车窗口,窥见他的侧脸,绸帘左右晃动,窗边人轮廓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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