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珏是在叁日前到桃源镇的。
从别后,忆相逢,从无魂梦与君同。
这叁年多来,他夜夜都在浅眠中醒来,想着若是他的雀儿仍在人世,他定要第一时间捉住她,将她拴在太子府里早就为她打造好的金笼之中,让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梁允珏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的重逢,却不曾想到,向来连煞气冲天的沙场都不畏惧的自己,竟然也会生出“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情绪。
面前是那位出了女先生的学堂,隔着墙还能听到童稚的读书声和女子温婉的讲课声。
梁允珏在了解到桃源村的境况时,就曾痛惜地想,他的小雀,为了逃离他,舍弃了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年该过得有多苦。每每想到,就更无法抑制心底叫嚣着将她立刻带走的冲动。
可是眼前的林南嘉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粗布裙装,配饰也只剩一只金簪,整个人看起来却远比在倚月阁时还要富有生机。那种从心底升腾起的轻松从容,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是无论多么名贵的补品或是多么华美的衣衫都无法比拟的。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梁允珏咬紧牙关。曾经他还不够宠她吗?除了不让她离开自己,什么都予取予求。就是那些百年难遇的滋养佳品,有他母妃一份的,他决不会少了她,更别提那些华服珠宝。
离了他,她怎么反而更加快乐了?
梁允珏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些年来,饱受折磨的只有他自己而已。整个人就像是浸入了寒冷刺骨的冬湖,让他心底那些不顾一切的疯狂也冷却了几分。
可是他不甘心。
他怎么会承认,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守着那些回忆的现实呢?
向来稳操胜券的猎人终究是被自己的猎物捕获了。
他们合该永远纠缠在一起,或爱或恨,如同河底两只缠在一起的水草,永永远远无法分离。
梁允珏那双好看的凤眼中仿佛燃着火,以欲望为火引,烧得一片炙红,面上却不露分毫。此时他不光是梁氏允珏,更是大梁的皇太子允珏。
作为太子的他,向来深谙运筹帷幄之术,更擅于打凤牢龙之法。在梁允珏眼中,感情一事同他平日树立民心,稳固朝臣没有任何区别,若是他想,林南嘉的心总会属于他的。
作为一个合格猎手,他应当备全万事,只等他的小雀自己落入早就铺设好的陷阱才对。
所以,当他头一次来到林南嘉家中,看到香阁中供奉的灵位时,梁允珏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内心平静得仿佛只是什么无关紧要之物一般。
真是有趣。
梁允珏这一路太子当得顺风顺水,自然对那些手下败将都不曾在意。他手上沾过的人命中,名震天下的亦有之,但最终还是成为了帮助他踏向皇位的骨阶罢了。他甚至都诧异,自己竟然还能记起谢玦的名字,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轻若鸿毛的死人,不过是曾经有过一纸婚约,竟然还让林南嘉惦念至此,甚至甘愿以他的未亡人自居。那他这个早就同她有过无数次夫妻之实的大梁太子,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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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林南嘉醒来时,身旁自然是空无一人的。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睡得尤其不老实,每次醒来时都紧贴着墙壁,空出大半张床,仿佛另一侧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可是她偏偏想不起曾梦到过什么。
空气中似有些淡淡的香气,微不可察。林南嘉只当是窗外的桃花香顺着窗缝飘了进来。
今日学堂休息。收拾整齐后,她便在书案前坐好,开始誊抄新的书籍。空寂的房间中除了狼毫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就是时不时压抑的咳嗽声。
这一日,林南嘉过得很是悠闲。只是过了晌午,昨日水牛大哥家的那位小少年过来敲门,说家里人吃了她昨日送的糕点十分喜欢,想着今日过来拜访一下。
林南嘉欣然应允。
乡下条件简陋,最好的也是很久前买的些顾渚紫笋,寻常也没机会拿来待客。她看那少年的衣服样式虽然简单,但从走线到面料都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是不差钱的,也不知为何竟然来到他们这种偏僻的乡下。
想到这户神秘的人家,林南嘉也添了几分好奇。
她没等太久,大门便被人轻轻叩响。林南嘉急忙收起思绪向门口走去,但不知为何,越是走近,她的心越是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的不一般的事就要发生。
先是觉得有人在偷看她,如今又是莫名的不安,林南嘉不清楚自己这些时日是怎么了。
然而她的所有疑惑,都很快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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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嘉看着坐在正堂里的那个白衣男子,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都不是自己的错觉啊。
但她有些疑惑。依她对梁允珏的了解,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直接将她绑回京城,或是折磨她报那刺杀之仇,怎么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梁允珏抿了口茶,开口道:“孤在京中时,听闻温州桃源村出了位女先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林南嘉压抑住喉头的痒意,“承蒙太子殿下错爱了。”
“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套吗?”梁允珏放下茶盏,眼中似笑非笑,带着明明暗暗的烟火。他看向正堂中挂着的字画,“‘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孤先前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志向。”
“民妇没有那些经天纬地之才,不过是想为这世间有才之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更何况,广纳贤才对大梁也百利无一害。”
“倒是个会说的。”梁允珏轻“呵”了一声,“你若有心,孤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如今大梁国富民强,女子的地位比之前早就有了很大的提升。女子可自由出入各类场所不说,抛头露面维持生计者亦不在少数,同时,富裕些的人家都会请先生教导女性识文断字。
但即便如此,“男女不可同堂而学,女子不可参加科考”,仍然是一道竖在诸位女子面前的铁律。也不知有多少才女为此被迫放下书卷,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就是那位同出于陈郡谢氏,文能提笔赋诗,武能跨马杀敌的东晋才女,在后世的评价中,不是也概括成了一句“左将军王凝之妻也”吗?
若是她从来未知也好,但林南嘉是女扮男装去过学堂的。凭什么那些男子能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指点天下慷慨激昂,而女子学的却是叁从四德、贤惠持家呢?
她要是没有才华也就罢了,但是她写出的策论,谢玦看了也连声夸好,更是比学堂中的不少庸庸碌碌之才强了数倍。只因为她是女子,只此一生都无缘科举考试,金榜题名。
所以,林南嘉很小就志向日后开间学堂,男女同授。便是女子日后的出路仍旧是回归家宅,但至少她们也曾有过读万卷书,了解世事的机会。
谢玦一直很是支持她。
这世间有太多男子刚愎自用,理所当然地认为男子就应当高高在上。她何其有幸啊,所爱之人却能理解女子的那些不易与苦难,更能在她退却的时候鼓励她去固守本源。
林南嘉敛起思绪,“殿下此举是为了大梁社稷,为了天下女子,万万不是为了妾身一人而已。”
梁允珏轻啧了一声,“还真是心怀天下,孤倒是可以想想法子。”
对梁允珏这样地位的人来说,男子或是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要跪在他脚下的民众罢了。若是真有有才的女子,倒也未尝不可纳入朝堂。对掌权者来说,他们只要能达到目的,而对于达成的手段或是经手之人实则没有那么在意。
但此事实在有些惊天动地,历朝历代从未有之,因而还需徐徐而图,才能堵住朝中众人和天下苍生的悠悠众口。
林南嘉起身,向梁允珏行了大礼,“那民妇先代大梁千千万万的女子谢过殿下了。”
梁允珏将她扶起。小手滑嫩如玉,让他一直隐忍的恶劣心思再次泛出了几个涟漪。他没有松手,反倒更靠近了他的小雀一步,“乖乖也不必如此郑重。孤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允的,就当是为了孤曾经的所作所为赔罪了。”
林南嘉有些懵,所以梁允珏非但没有怪罪她刺杀当朝太子,反而在反思自己曾经的行为?她摸不清太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回道:“那民妇谢过殿下宽宏大量,不计较我曾经的过失。”
“诶,先别谢得太早。乖乖又未曾成亲过,怎么能自称‘民妇’呢?”太子的眼中沁出了笑意,“倒是孤想借此事,希望你我二人还可以重新来过。”
果然。林南嘉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梁允珏怎么会轻易改变态度呢?“殿下……这实在……”
梁允珏早就料到了,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小雀几年不见竟然胆子更大,甚至想直接回绝他。汉白玉骨的折扇在林南嘉的唇边点了点,堵住了她未言尽的话,“乖乖莫说了。就当是给孤一个机会。孤想要的,不光是你这个人,更要你这颗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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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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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三:金栅锁(20)从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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