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说不定他才是那只骗人的狐狸,装出一副可亲的模样来,予取予求地给予和帮助,骗取对方的信任,到头来整个故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陷阱,最终的目的不是报恩也不是朝夕相伴,而是将不设防备的采药人拆吃入腹,让他为自己轻信了狐狸付出代价……
他自认为是了解林芜的,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家弟弟,从家庭背景到成长环境,再到小孩子先天后天的性格,平时的喜恶与想法,他无一不看得分明——他想林芜或许喜欢他,在漫长的朝夕相伴的成长过程中将对他的依赖错认成了爱意,但那不会是最符合林芜期待的爱。
至于“这样不是,那怎样才是”之类顺势推出的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林芜和他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真正的天才,性格跳脱,兴趣广泛,想法也奇异,在从事艺术的家庭里出生,有一套自己独特的美学,对心目中所谓的“好看”痴迷到近于偏执,那么对方理想的伴侣也该是个“势均力敌”的人,能欣赏艺术家眼中独特的美,有所共鸣,再陪着小疯子玩闹,能接住他所有突发奇想的爱好……
而不是他这种死板无趣,毫无美学细胞,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石头种——简直是他的反义词。
没有优点也就算了,内里还藏着不可见人的阴暗面,说不定哪天就会伤害对方,让他最在意的小孩失望。
第一次意识到一手带大的邻家弟弟似乎喜欢他的时候,这些念头其实就已经在他心里转过一轮,随着关系的发展日渐沉淀压实,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层厚厚的死灰,压着底下一切可能的贪念不得复燃。
然而这次开学之后,这层既定的认知又似乎有了一丝松动,露出死灰之下某些动摇的可能来——譬如预设一种自己能在温情与爱意之间找到平衡、以安全的方式去爱对方的假象,再尝试着于日常相处中寻求支持,让假象有朝一日得以成真。
不是没想过,只是受严苛的性格所限制,假象就始终只能是假象,不敢付诸现实。
半天没等到他回复,孟麒那边又自说自话似的来了一句,“不过你这会儿都睡了吧,算了算了,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明天再说”——算是替他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用再分心去敷衍。
于是某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就闯进脑海里,将他的视线牵回床里熟睡的人身上,轻飘飘地一晃而过,像什么冥冥中的蛊惑一般。
如果彼此都清醒的时候他不能试探,那现在呢,林芜睡着了,也不会有别人知道,连月亮都被隔绝在窗帘之外,无法窥见他的行踪——他是不是就能稍微放任自己一点,去试着实践所谓“温热又柔软的爱”了。
几分钟后青年站起身,将早已熄屏的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又顺手拿起一旁早已凉透的半杯茶,给自己壮胆似的一口灌下,然后踩着昏暗的暖白灯光,一步一步,向床边走去。
暖白的灯光融进夜色里,呈现出一种深深浅浅的柔软的灰,而熟睡的少年是几重灰色里最浅、最柔软的存在,尤其是像这样完完全全裹进被子里,只露出睡乱的头发和一侧白净的脸颊,就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乖得不可思议,仿佛只要走进他方圆一米,就能陷入同样干净又安谧的好梦。
但秦殊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望着他的眼神像审视,波澜不惊的目光就透过镜片落在少年眉眼间,似乎在通过某种逻辑分析该从何开始——将第一个实验性的吻落在哪个位置。
短暂的犹豫后他在床边半跪下来——怕坐在床沿会造成弹簧垫的浮动,惊醒梦里的人——轻柔地拂开林芜额前的乱发,露出少年人白净的额头,然后俯下身去,在靠近眉骨的位置碰了碰。
效果不甚明显,似乎和多年来早已习惯的、用于安抚小孩的晚安吻没有多少区别,反倒是顾虑与担忧更胜一筹,想不好倘若对方突然醒来,应当如何解释过去。
然而箭在弦上,也由不得他停下来,下一个吻印在少年浓密而卷的淡色睫毛间,之后是鼻梁与脸颊,最后连遮住下颔的被角都被他拉开,为落在嘴唇的亲吻让路。
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没能尝到任何爱情小说里“偷吻爱人带来的隐秘幸福”,不由得心生无奈,产生了到此为止的想法——他总不能再将被子往下拉,干出些能被归于登徒子的行为来吧。
可是到了该停下的时候,他又有些不情愿起来,依旧单膝跪在落针可闻的静谧里,垂眸望着林芜的睡颜,视线在那淡红色的下唇间游移,鬼使神差地想,他的嘴唇好像比别人更红一些,看起来也更软。
这个念头本来该延伸向某只盘踞在他心里的鬼,与凌虐、欺侮或是更直白的铁锈味道扯上关系,却又被他强行掐断了——这样突兀的转折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像是将一台机器上搭错的线强行拽回正轨,或者用梳子梳通早已锈死的弦,短短的几个念头居然让他有些疲惫,无声的出了口气,然后抬手将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旁。
然后他再次低下身去,用一种有点儿别扭的姿势吻上那淡红色的下唇,近于怜惜地轻轻咬了一下。
心底就弥散开些许奇异的满足感,不多,只够让他的心跳变重一拍,又很快恢复寻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少年清浅的呼吸落在他唇角,相较于他的体温偏高一些,像什么不自知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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