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舒服地打了一个嗝,长叹一口气。
陈林虎从没像今天这样怀念乘坐地铁的滋味。
他在大爷的长叹过后弹簧一样弹跳起,也不管下一站是哪儿,拖着行李箱就挤到后门,两腿因为头晕而几乎走不动道。
好在公交车刚停稳,他就被其他下车的乘客挤着一道下了车,根本没给他自己走路的机会,一路将他挤到车站旁最近的一棵树边。
陈林虎扶着树干,看着树根上还残留着的上一位晕车朋友吐出的残渣,寻思原来连要用的坑都给他选好了,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妙不可言。
他干呕了一下,因为从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陈林虎什么也没吐出来。
手指狠狠刮擦过粗糙的树皮,陈林虎捂着嘴拉起行李箱,缺了要接触地面的一个滑轮的箱子歪斜着在地上拉出惨不忍睹的一条线。
陈林虎的大脑还在眩晕的状态,有些理不清该怎么处理。
裤兜里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刚才在车上打给林红玉的电话没接通,这会儿都半个多小时了,林红玉终于回了条微信:儿子,妈刚才在开会,过几天要出差就不送你去学校了,你在你爷爷那儿听话啊,我出差回来就去看你。
过了几秒,又转了一千块钱。
陈林虎盯着林红玉的头像。
头像是一朵荷花,写着四个字:我想开了。
陈林虎又低头盯着自己的破行李箱,十秒过后,他猛地提起被林红玉塞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顺着路朝闷头前走。
他觉得自己确实得想开点,晕车是挺倒霉,那就不坐车,走路挺好。人总不会一直倒霉,倒霉到了谷底肯定会反弹。
刚想到这儿,陈林虎一脚踢到凸起的一块地砖上,大拇脚指头仿佛发出无声尖叫。
原来还没到谷底。
他站在原地片刻,猛地把手里的行李箱狠狠砸到绿化带里,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出去十来米,陈林虎又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折回来,从绿化带里扒拉出来行李箱,拖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到非机动车道的路牙子上。
拿出手机回了条微信:知道了,注意安全。
林红玉没再回复,可能要等她闲了,得空了,才会看到儿子的消息。
陈林虎两手撑在身后,坐在脏了吧唧的地上朝头顶看。
他知道林红玉出差回来也不会来宝象看他,从小到大他听了无数次这种许诺,但基本都没等来过林红玉。
就像他也从来没等到过他爸陈兴业一样。
陈林虎觉得这不能怪他们,工作对大人非常重要,这一点在他还在幼儿园跟人抢积木的年纪时就相当明白。
他认为自己不能从林红玉那里夺走她喜欢又重要的东西,这对大人很不公平。毕竟他连积木都不想让给别人,大人当然也可以有不想让给别人的东西。
我可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陈林虎想,五讲四美啊我。
既明白这个道理,又很理解林红玉,可陈林虎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失望。
失望会让人迷茫,陈林虎从幼儿园迷茫到成年,还没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好拿行李箱撒气。
陈林虎给了行李箱一脚。
这很不成熟,很不成年人。
陈林虎换个了帅一点的动作,又来了一脚。
刚收回脚,一辆电动车就从他面前飞速驶过,车上的人正边骑车边打哈欠,嘴还没合拢就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两人都愣了一下。
电动车开出去三米远才停下,陈林虎坐在道牙子上,看着张训两腿蹬地倒车,慢吞吞地挪回自己面前。
“怎么着?换地儿晒暖儿?”张训坐在车上低头看他,“挺好,可以张着嘴晒,不仅晒暖和了,吃灰也能吃饱,双赢啊。”
陈林虎看着他那辆破得连车篓都有个大豁口的电动车,问:“你不是开车?”
“开车啊。”张训拍了拍车把,“车。”
陈林虎终于明白为什么段乔听到那句“车停附近”之后会打磕巴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电动车停附近”和“车停附近”之间虽然只差了两个字,却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张训的小电驴长得不像样,速度倒是一点没被外观影响,载着两个大小伙子,前边踏板上还驮着印着脚印的行李箱,任劳任怨的穿梭在非机动车道上。
闷热的风吹得急了也显出点儿柔柔凉意,陈林虎缩着两条大长腿窝在后座,风把张训的声音从前头往后带。
“早说你要去文化宫家属院啊,”张训说,“这顺路顺的,我能直接给你顺家门口。”
陈林虎“哦”了一声,就没话了。
张训又说:“不远了啊,一会儿拐劳动路上有点儿颠,你把紧别掉了。”
陈林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能把着的地方,只好双手抱臂,尽量维持在后座的平衡。
“红绿灯,”张训说,“平衡!”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陈林虎跟张训两人同时伸腿,齐刷刷撑住地面。
旁边骑着一辆亮红色电动车的小姐姐多瞧了这边儿好几眼。
“忍忍,”张训说,“再拐个路口走个二百米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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