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晚高峰,大巴车赌在了必经的环线上,司机为了解乏放了一点柔和的小提琴曲,尹忱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衍明的侧脸在他眼前越发清晰起来。
那个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醒过来却又什么也不记得,却能无比坚定的感受到一定是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白衍明的脸很英俊,眉毛很浓,高挺的鼻梁被路边的灯光打下一片阴影,瞳眸在阴影下却熠熠发亮。
以及。
以及左耳垂上那枚独特而又别致的黑钻石耳钉。
和自己右耳上的这枚一模一样。
就快要到出版社门口的时候,尹忱动了动身子。
他想把身体坐直,脊椎因久坐有些发疼,他从上车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正常人也会架不住。
尹忱刚要扶着前排座位站起身把灰色长款羽绒服往上提一提,白衍明已经本能的侧身帮他整理好衣服,轻轻抱着他的腰让他重新靠回椅背。
白衍明的侧脸在尹忱眼前晃动的时候,他已经能闻到白衍明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就像是一个阀门的开关,狠狠的扎进尹忱的心脏里,锥心的难过瞬间弥散开来,将他整个心脏严密的包裹住。
突然就止不住,突然就想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
尹忱把头瞥向窗外,死咬住颤抖的嘴唇,眼底很快红了起来。
白衍明全都看在眼里。
他抬起来的手晃了一下,在空中停顿很久,才终于覆上了尹忱的手心。
他的手心透露着刺骨的冷,像是没有人能捂暖似的,冷意顺着白衍明的胳膊就爬了上来。他小心翼翼的与这只比自己小很多也细很多的手十指紧扣,一点点暖着,用力暖着。
“我很想你。”尹忱轻声说。他还是看着窗外,声音有点哑。
白衍明眉头紧蹙,用力眨了眨眼睛。
下车的时候,言祁把放在后排的吉他拿过来递给白衍明,有点担心的看了尹忱一眼。
尹忱对他笑了一下。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以后,白衍明才背上吉他,动作轻柔的把尹忱从座位里熟练的单臂抱起。
尹忱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稳身子,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这是他第一次来元力出版社,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和言祁去过元力的书展,那是他儿时唯一肯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已经模糊的只记得元力这两个字,只记得他在言祁耳边说“别忘了我”。
而现在,他在这里找到了他最想见的人。
员工宿舍比白衍明过去的家要小很多,一层的楼道灯也有点昏暗,不怎么卖力的工作着,四周的墙面和路面倒是很干净。
整个一层像个大杂烩,左手楼道门口的楼梯通往地下书库,紧挨着右侧是两扇巨大的铁门,里面放有七八个货架,装的全是出版社二十几年出的所有样书。对面是两间值班室和公用卫生间。
白衍明的房间在左手最里侧,简单的米黄色木门将私人空间与外界隔绝。尹忱走进这间陌生的宿舍,闻到的却是不怎么陌生的味道。
白衍明习惯用的沐浴乳和洗发露一直没有换,所以即便再陌生的环境,这些关于他身上的味道,都能让尹忱很快放松下来。
白衍明把吉他放在书桌上,将门轻轻掩上,反锁好。
尹忱看了一眼四周,纯白色调的墙,深灰色家具,与单人床相隔一米不到的距离就是白衍明放吉他的书桌,砖红色的,看上去应该是某种木质制成,侧面有点掉漆。房间里的空间虽小,但却有独立卫浴,给一个单身汉落脚绰绰有余。
尹忱坐在床沿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在感觉到白衍明坐到自己旁边时,他才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觉得我太麻烦了吗?”尹忱笑着问他。
白衍明拧着眉表情很痛苦。
“我总要人照顾,在家有四五个管家围着我,在学校言祁他们也围着我,我是个大麻烦,所以你是烦我了才走的?”尹忱继续问。
“你很清楚不是这样。”白衍明低沉的声音滑进尹忱的耳畔,他低下头,尽量不让白衍明看见他的脆弱。
“你父亲那样骂我指责我我都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你。当我看见他因愤怒打了你,当我听见那本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污言秽语,我很羞愧,很自责,你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白衍明说完,抬手抹了把脸。
这话音落下后,尹忱停顿了许久才开口。
“别人骂我,我不在乎,别人打我,我不疼。”尹忱的声音很小,语速很慢:“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你支撑着我,我总能走下去。”
“可是……”尹忱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可是当我跑回你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知道新的租户明天就会住进这里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白衍明拉着他的手,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握了握。
尹忱说:“你终于解脱了。”
尹忱站在镜子前扯了一下领口,胸前的几抹手术刀痕触目惊心。
那是他因肺结核咳的太剧烈而导致胸膜撕裂,不得不做手术才留下的痕迹。
他把领口重新整理好,打开水龙头,等了一会儿热水后,捧在手心往脸上扑了扑。弯下腰的时候他皱起了眉,感觉胸口微微有些撕扯痛,他本想重新起身再感觉一下身体是否又出现了什么新的异样,结果起身时速度快了些,眼前紧接着一阵漆黑,肺部一痛,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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