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果然感觉神识清明了些,至少眼珠能转动了。
高景心疼地碰了碰她的肩:“阿行,感觉怎样?还认识爹爹么?”
心里说不出的百感交集,高悦行嘴唇翕动,却摇了摇头。
高景的失魂落魄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揪着疼。
但是她去意已决,此生不可能再做深闺里娇养的花儿了。
求佛,不如求己。
一刻钟后。
高景暂离,内室只剩等着取针的药奴。
高悦行听着门开了又关,廊外高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她盯着床帷上用丝线绣的海棠春睡图,开口轻轻道:“药奴姐姐,你把我带走吧。”
药奴皱眉:“你都记得?”
高悦行眼睛里空空荡荡,想哭,却没有泪,徒留酸涩,她说:“是啊,我都记得。”
药奴真的应她所求,找高景商议,说想把她接到药谷疗养。
高景暂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他需要考虑。
高悦行见到他总是一种陌生的态度,令他心疼之余,一度也非常犹豫。
就在这份犹豫间,高悦行的身体略微养好了一些。
高夫人生下了一位小公子,刚出月子,身体不不稳,所以高悦行生病的事情,被高景瞒得死死的。
看啊,这就是深宅内院的悲哀。
她们只能一生依附男人而活,像没有生命的菟丝花,富贵缠身,没有耳目,没有思想。
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全部都由不得自己。
高悦行在养病期间,终于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奚衡。
在她午睡睁开眼的时候,乍一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前,差点惊飞了魂。
绣春刀的刀柄拨开了纱帐,高悦行见到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原本的白净小生脸上竟然还长出了青色胡茬。
他一副奔波已久的模样,高悦行料他是刚赶回京城。
奚衡低头望着她:“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高悦行眨了眨眼。
奚衡叹了口气:“听你爹说,你失忆了……算了,咱俩命中没缘分……”
高悦行忽然抬起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
奚衡此人,至死都在效命于皇帝。
高悦行知道,他是可信的。
奚衡被她的忽然动作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干嘛,别胡来啊,我不是坏人,咱们以前认识的,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高悦行:“指挥使大人——听我一言,宫里有人谋权篡位,意图扶持傀儡,临朝摄政!”
奚衡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高悦行平静地说:“祸起萧墙,李氏之乱恐近在眼前。”
奚衡握紧双手,鞘里的绣春刀都产生了轻微的嗡鸣,他缓缓侧身,向后望去。
高悦行被挡住的视线陡然敞亮。
她目光越过奚衡,看到了他身后的高景。
“阿行……”
高景倾着身体,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高悦行错开不光,不肯看自己的父亲。
只听奚衡缓缓道来:“我奉皇帝密旨,在叙州暗查了一年多,终于查到了蛛丝马迹,一举端掉温亲王以世子名义私养的兵穴。温亲王远在叙州,胳膊伸不了这么远,他若是起了异心,宫里必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高小姐,是谁害得你?”
高悦行摇头:“不知哪个局里的粗使奴才,她们没有明面上的主子。”
奚衡掉头就走,经过高景身边时,撂一声:“高大人,失陪。”
高景敷衍一拱手:“不送。”
高悦行撑起身子,见父亲已经走来,坐在身侧。
“阿行,是你自己想离开高府的?”
父亲依旧非常柔和地问。
高悦行坦诚:“是。”
高景:“柳太傅有没有教过你,父母在,不远行。”
高悦行目光挪到窗外,暮春时节,残花谢了一地,艳丽颓靡:“世家荫蔽、荣华富贵皆不是理所应当,女儿生于盛世,有幸得见万里山河的婀娜,不愿蹉跎这一生。”
高景顿足,长叹了一口气:“阿行,你是投错了胎,错生了女儿身啊。”
当天晚上,高悦行便得知,父亲应允了药奴将她带去药谷疗养。
至于母亲那里,暂时仍瞒着。
药奴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恰好,李弗襄的喘疾逐渐平稳,到了她回谷里的时候。
李弗襄是郑千业领来的。
皇帝自知愧对高景,所以也不来高府讨嫌。
但凡他对高悦行上点心,肯暗中派个人跟着,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惨剧。
要知道,李弗襄可是虽然八个高手盯着呢。
药奴将李弗襄拦在门口,说:“高二小姐不记得你了。”
在见到高悦行之前,李弗襄很是不信这个“不记得”的意思。
他如同往常一样,毫不见外地跑到高悦行的面前,见她仍然在床上歪着,气色不佳,便很小心地拉拉她的手。
但是高悦行却把自己的手抽走了。
高悦行动作很轻,表情也很淡。
不曾用力,也不曾有任何嫌恶的意思。
李弗襄低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忽然茫然到不知所措。
高悦行只顾着看手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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