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她要走出校门,走过很长一段公路,然后经过镇上。岔路口有一栋小楼房,因为临街,黄色的木门常年是关闭着的,偶尔开一个小缝。一个白头发的老奶奶杵着拐杖,坐在门口晒太阳。
杨鑫经过门口,老奶奶忽然叫住她:“小姑娘,你是不是杨文修的孙女呀?”
杨鑫点点头:“奶奶你认得我呀?”
老奶奶颤颤巍巍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不叫奶奶,你要把我叫祖祖。你爷爷把我叫姑姑呢。来,来,进屋里坐一会。”
杨鑫依稀记得家里人说过,有这门亲戚,就是小时候听说的在银行里造钱的那个姨父。不过杨鑫现在知道了人家并不是造钱的,只是在银行工作。说是亲戚,但很少往来,杨鑫从来没去过他家。
春狗每次经过这都会指着那个门说:“别去那家知道不。叫你也别去,人家看不起你,嫌你脚上有泥,弄脏了人家的地。人家屋里贴着瓷砖呢。”杨鑫觉得她爸是想太多,人家从来都没邀请过他。
“我不进去。”
杨鑫跟这家亲戚很陌生:“祖祖我要回家了。”
“玩一会嘛!”
老祖祖说:“都是自家人。”
杨鑫不肯玩。
“不玩,那祖祖给你买点吃的。瞧你这身体瘦的,还在读书呐。娃娃们读书苦,学校饿着了,祖祖给你买个雪糕。”
祖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又从手帕里拿出五毛钱来,不由分说,牵着杨鑫到小卖部去,从冰柜里给她拿了一只雪糕。
“路上拿着吃。”
杨鑫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接过:“谢谢祖祖。”
“谢啥嘛。”
祖祖说:“一家人。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
杨鑫从来没见过她姨父姨母,不过每次回家,经过那个路口,都会看到老祖祖。老祖祖给她买过雪糕,她见了老祖祖便乖巧地打声招呼。老祖祖很喜欢她,总会掏出五毛钱,拉着她去买一只雪糕,让她拿着回家路上吃。对杨鑫来说,这是特别美好的事,这世上除了爷爷杨文修,没人会给她买雪糕。
她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爷爷很感慨地说:“那是我姑姑,你叫祖祖。老祖祖心地好,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她也经常给我拿吃的。她原来一个人住乡下,这几年被你姨母接到镇上一起住。他们家这关系,哎,也是一团糟。”
杨鑫很喜欢老祖祖。
然而好事不长,没过一个月,有一天放学,她经过那路口没见到祖祖。回到家,杨文修告诉她:“你老祖祖失踪了。”
“失踪了?”
杨鑫不懂:“为啥失踪啊?”
杨文修说:“昨天晚上,跟你姨母吵架,怄了气,气的没吃饭。昨半夜失踪了,已经一天不见人影,现在到处在找人呢。”
杨鑫有点懵。
她跟姨母家不熟,不太知道姨母家的事,杨文修也没怎么说。天快黑的时候,杨文修说:“你在家,我去镇上看看老祖祖找到了没有。”
杨鑫说:“我也去吧。”
杨文修说:“你别去,你在家呆着。”
晚上,杨文修回来,听说人还是没找到。
到处都找遍了。
第三天,家人在离小镇三公里外的深山里,找到了老祖祖的尸体。老祖祖上吊了,用个麻绳把自己挂到树上。杨鑫没亲眼见,听杨文修说的。又过了两天,姨母家办丧酒。虽然平日里就没往来过,因为杨文修帮忙找人了,所以也请他去。杨鑫跟爷爷去吃老祖祖的丧酒。吃的莫名其妙,因为姨母家似乎先已经将人下了葬,然后才办了个酒,意思是答谢。酒席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唢呐,更没有哭嚎,只是吃了顿饱饭。酒菜倒是很丰盛。
杨鑫总觉得这事是假的,可是她再也没见过老祖祖。
六一儿童节过了,学校要开始睡午觉了。
又是煎熬。
杨鑫讨厌夏天。夏天米饭会馊,夏天要睡午觉。
她讨厌睡午觉。
杨鑫向班主任请求:“老师,我可不可以不睡午觉啊?我睡不着,我呆在教室看书可以吗?”
班主任说:“不可以,人人都要睡午觉。”
老师们就像是监狱的牢头一样。教导处主任组织了一个小分队,肩上戴着“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肩章的十几个同学,一到午睡时间,就开始在满校园巡逻。凡是抓到不肯睡觉的人,就将其揪出来,拉到太阳底下暴晒。盛暑的太阳跟火盆似的,几分钟就烤的人出油,这种事又丢脸又受罪,孩子们都害怕。
孩子们积极踊跃,全都想在肩上戴个章,到处去抓人,呼来喝去,特别威风。
学生中间也是有阶级的,阶级比成人更分明。有“官”的和没“官”的,肩上戴个三道杠就是“官”,可以随意命令欺负别的同学。杨鑫是转学生,没混到“官”。
杨鑫被迫躺在床上午睡。
外面晒大太阳,宿舍里像蒸笼一样,几十人挤一个屋,完全不透气。光躺在那,汗就顺着脸往下淌,席子着背的地方全是湿的。老师像鬼一样,在各个宿舍间神出鬼没,手里拿着一根大棍子,看到谁敢睁着眼睛,或是叽叽喳喳说话,或是看书,干其他事,便一棍子敲在身上:“下来。”
老师语气严厉,不容反抗:“站到操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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