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贺星回也还是觉得很惊奇。现在的皇帝不会因为被管束着就生气,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个时候,两人还不熟悉,他就已经很听话了。
不过越是这样,贺星回也就越是不好意思直接丢开手。
所以贺星回觉得,皇帝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毕竟这三十多年来,她也不是没有过想要退缩的时候,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能正正好打断贺星回的撤退读条,让她选择留下来。
这么想着,贺星回便直接,“阿福那时为何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皇帝不理解,“我知道阿姊是为我好。况且阿姊管的都是我不擅长的事,若是没有你,哪有今日?”
所以直到现在,他的想法还是一样的。既然贺星回更擅长这些,那就听她的。
其实贺星回觉得,他有这样的胸襟和能放权的气魄,再加上知人善任,或许就算没有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过,那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吃过早膳,夫妻俩就各自回去更衣了。今日要穿的是最高一等的帝王礼服,又厚又沉,光是穿上就要费些功夫。
等换好衣服,负责引导的礼官也到了。
流程是早就已经推演排练过数次的,所以贺星回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跟随礼官的引导行动即可。
吉时一至,贺星回便由礼官和负责护卫的禁卫军簇拥着,从凤仪宫出发,前往天元宫。抵达这里,皇帝的肩舆也正好从宫里出来,同样由礼官引导,前往举行大典的金銮殿。
贺星回的仪仗便跟在他后面。
到了金銮殿,皇帝升座,贺星回则是在丹墀前设立的拜位处停下,由礼官指引跪拜,而后由中书令严文渊和两位中书侍郎分别宣读传位诏书与群臣贺表。
宣表之后,就是授宝了。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接过中书左仆射递上的帝王玉玺,亲手捧着交到贺星回手中。贺星回再转交给中书右仆射,暂时陈放于几案之上。
而后再行九叩大礼,禅位大典就礼成了。
皇帝回到御座上,贺星回则跟着礼官“跪——叩——兴——”的唱赞声,率领身后的大臣们一次次叩拜。
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颤动,贺星回隔着它们,遥望丹陛之上的帝王。
不知为何,这时她突然想到,其实她只正儿八经地拜过他两次。
一次是刚刚回京,他的登基大典,接着她的封后大典。一次是现在,他的禅位大典,接着她的登基大典。
……
登基大典的内容基本上跟禅位大典一样,只不过宣读的诏书与贺表不同,坐在御座上接受众人叩拜的人也不同。
典礼结束之后,中书令严文渊奉登基诏书,经过一路庄严肃穆的仪仗卤簿和好几道仪门,出午门,将诏书交付礼部尚书陈昌。陈昌于午门之外再次宣读诏书。
这也是整个典礼之中,唯一一处百姓可以看得见的流程。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热情,很多人一大早甚至天不亮就等在这里了,一边跟身边的人闲聊,一边听着宫中传出的韶乐畅想此刻的进展。
所以陈昌一出现,就迎来了百姓们巨大的热情,几乎是他念一句,众人就要山呼万岁一次。
这是民心所向,陈尚书自然不会介意。
宣读完毕,诏书将由礼部誊黄,抄写出复本,颁送各地,传谕天下。
众人都以为,到这里整个典礼就结束了。虽然他们看不到整个过程,更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到贺星回的身影,但能够看到最后一环,也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而就在这时,礼官又捧出了一份新的诏书。
围观人群中,有那有见识的,立刻就激动了起来,“这是登极恩诏,不知陛下有何新政?”
虽然朝廷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诏书颁发,但是毫无疑问,所有诏书之中最重要的,一种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份诏书,称之为登极恩诏,一种是皇帝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道诏书,称之为大行遗诏。
大行遗诏之中通常会写下继承人的名字,关乎皇权正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登极恩诏,则往往会给朝廷带来许多新的气象,让所有人初步了解新帝的行事风格。
当然了,这一点在贺星回的身上并不存在。
毕竟登基之前和登基之后,朝政都是由她来掌控,朝臣们根本不需要适应。
不过即使如此,这份诏书也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或者说,更加值得期待了。毕竟它想要有新意,没有那么容易。
诏书的用词自然都很典雅,一般百姓听不懂。人群之中有听得懂的,就一边听一边给周围的人解释,让大家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第一条就是保留皇帝的称号,又为贺星回和皇帝都分别加了尊号。
这是可以预见的,毕竟他们是夫妻,皇帝的身份,肯定不会因为禅位而受到影响——反正他本身也从来不过问朝政,只保留一个身份,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
之所以加了两个尊号,是为了方便群臣和百姓称呼的时候区分。
皇帝的尊号是“承天皇帝”,贺星回自己的尊号是“成宪皇帝”。前者是贺星回定的,后者是朝臣们商议的结果。贺星回本人非常满意,一次就通过了。
从今日起,就是承天帝和成宪帝双帝并立的时代了。
不过这一点,几乎没有什么人去在意。毕竟大家连双帝节都过了一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第二条,成宪帝登基之后不改元,继续沿用开明这个年号。
这个她自己亲自定下的年号,贺星回很喜欢,也很满意,从改元到现在的一切发展,也完全符合这个年号,所以她不打算改。反正以前的一切政令,也都是出自她的意志,并不需要一个新的年号来彰显自身的权威。
如果说前两条算得上中规中矩,那第三条就让在场的围观百姓们都忍不住喧哗起来。
第三条,从今年起,每年的八月初八双帝节,官府、学校、工厂以及各种公私单位都放假七天!
之前朝廷庆祝这个节日,总是想搞什么大典礼。但是贺星回觉得,在这个没有直播的时代,花钱搞这种典礼也不过是朝廷自嗨,顶多是京城百姓远远围观一下,根本没有太多的参与感。
要说百姓们最喜欢的庆祝节日的形式,那还是得说放假。
放在十年前的大越,或许大多数人对于放假还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各地工厂林立,很多新的行业涌现,能够享受这份福利的民众也越来越多,自然会支持这样的政策。
再说,黄金周可是拉动旅游业和商业发展的不二法宝。
毕竟过节了,肯定会有各种庆祝活动,闲着没事难免吃喝玩乐一番,让手里的钱流动起来。
诏书后面就没有太多的内容了,照例没有大赦天下,这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此外就是一些对未来的展望。
礼部的官员走了,仪仗和卤簿等都撤去,午门外的人群却久久不散。虽然双帝节的假期还要很久,但现在是新年,是正旦,今天本来就是节日之一,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从现在开始就要庆祝了!
……
贺星回此刻,正独自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
下面的大殿平日里站满了朝臣,让人觉得逼仄,此刻看起来却十分空旷。
从还没有改元开明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上早朝了,之后不久,皇帝就给了她与帝王相同的特权,可以坐龙椅,穿龙袍。
但是今天,坐在这里,感觉却很不一样。
在贺星回的人生中,有很多的意外。最大的一个,莫过于穿越了。
那个时候,贺星回自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身着天子衮冕,御宇登极,坐上这个位置。
但是回头去想,贺星回却并不想说自己是“被命运推着走到这一步的”之类的话。虽然命运无常,但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也许一开始没有料到结局,但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望见了这个结局。
此刻,坐在这个位置上,她回顾自己这十六年来所做的一切,觉得都还算令人满意。
改革的目的,无非是提高内部凝聚力,优化资源配置,提高生活水平,化解观念冲突。而这些,贺星回认为自己应该算是做到了,而且做得还不错。
“陛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春来从后面走过来,看到她坐在龙椅上,松了一口气。
贺星回回头,“怎么?”
今天是节日,大典结束之后,朝臣们就回家了,没有任何公务安排,贺星回才得以坐在这里,享受属于她一个人的片刻宁静。
春来笑道,“今天是陛下大喜的日子,秘书省在御花园里弄了一个小宴,为陛下庆贺。陛下可要过去凑个趣?”
要说贺星回登基,最兴奋的无疑便是这些女官了。
以前她们也全心地信任着贺星回,相信自己在她手下能够一展长才,但是偶尔也有人会想,过了开明一朝,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今天贺星回迈出了这一步,虽然未来仍然是被笼罩在迷雾之中的,可她们却蓦然增添了许多的信心。
如此喜事,自然要小宴一番才好。
“那就去吧。”贺星回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衮服,“先回去换一身衣裳。”
转身往后面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大殿。其实从这里往下看,视野虽然很好,却也只局限在这金銮殿之中。但贺星回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一句非常中二的台词。
——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她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按下去。
内廷办事的效率很高,就这么会儿功夫,皇帝的东西都已经搬到西宫去了,而贺星回的东西,也悉数搬进了天元宫。这里的格局跟凤仪宫几乎没什么分别,再摆上从凤仪宫搬来的东西,就更让人分辨不出了。
贺星回熟门熟路地进入寝室,换了衣服,这才前往御花园,去参加女官们的小宴。
还是冬日,但天公作美,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一个大晴天。冬日的阳光很讨人喜欢,不像夏日那样暴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再被微风一吹,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梅花的香气,暗香扑鼻,让贺星回忍不住驻足了片刻。
宴会的地点是在某处长亭之中,因为摆布不开,所以没有分设席案,而是直接在中间摆上了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上面摆满了酒水和食物,众人便散座在两侧的栏杆上,有想吃喝的就自己去拿,倒也十分惬意。
正说笑间,远远地看到贺星回过来,众人便忙不迭地起身,放下手里的食物,整顿衣裳,准备迎接。
从亭子里往外看去,贺星回被笼罩在一片午后的阳光之中,光线照到她的衣裳配饰上,金银丝的绣线和饰品反射着微光,像是她本人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光源。
不,应该说,在这些人的眼中,她本来就是会发光的。
这个时代注定群星闪耀,而她是天空之中唯一的太阳。
这江山是本宫的了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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