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如眸光微动,看了她一眼。
沈二姐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来,客气地道了声谢。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姚之如对蒋娇娇说道:“你给的那对臂钏,我记得好像是你十三岁那年生辰时蒋二丈送的吧?”
那几天蒋娇娇还爱不释手地天天跟她显摆。
姚之如想起来,也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很有意思。她不意外娇娇会来给沈二姐添妆,但却有些意外对方会送这对臂钏。
蒋娇娇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虽然交情浅,但她毕竟才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我看着她这桩婚事,就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不是生在蒋家,没有遇到谢暎,我大概也不会比她过得更好。”
“一对臂钏而已,最大的价值也不过就是将来能帮她度些眼前的温饱之难。”她说,“但这对我们女子来说,是最重要,却也是最不值一提的难处了。”
姚之如默然了须臾,回头又遥遥朝那扇挂着红绸的屋门看去。
“若不是子信,”她轻声说道,“大约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她们虽然从未谈论过,但其实彼此心里都很明白,沈二姐的这门亲事,定是她家里出于某些物质上的考虑而为之。
就连沈约日后的定聘之礼,也多半要从中得取。
到了这种时候,平日里关系是深是浅,你我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显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之之,好好过日子。”蒋娇娇收回目光,向着好友笑了笑,说道,“以后我们生了女儿,不教她们担这些惊。”
姚之如眼眶微红,含着笑,点了点头。
在热闹的鼓乐声里,沈二姐坐着黄家派来的花檐子离开了照金巷,也从此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沈云如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的吹乐声渐渐远去,她才转过身,朝着正院行去。
唐大娘子正靠在榻上打盹,迷糊间听见女儿来了,便睁开眼看去,唤道:“掌珠来得正好,那账你帮我看看,我这会子头晕眼花的。”
沈云如顿了顿,却是随后屏退了室内左右。
唐大娘子疑惑地望着她。
“娘,”沈云如问道,“您没让人给鲍娘子送信么?”
唐大娘子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说道:“她现在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哪有去叫回来的道理,再说两家离得也不近。”
“但她是二姐的母亲,回来看一眼总是合情合理的吧?”沈云如蹙着眉,说道,“离得不近,那就回来住一晚,我们家又不是没有房间。”
唐大娘子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
沈云如坚持道:“您那日明明答应我的。”
唐大娘子最近心里也烦着,好不容易办妥了二姐的婚事,刚觉得能喘喘气,不想女儿就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来责问自己,她顿时也有些火了。
“你如今长大了,竟连母亲也能质问了?”她愠怒地道,“我把她叫来,叫来做什么?让黄家认亲家?还是让她这个‘外人’来哭我们沈家的女儿出嫁?”
#value! “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这样就能补偿二姐,但我告诉你,你这样做除了能让你心安,没有任何益处,对二姐是如此,对沈家更是如此!”唐大娘子顺手抓起旁边的账簿丢到了女儿身上,“你自己看看,看看你爹娘为了你们能吃饱穿暖,为了沈家的将来都花了多少心力。她是吃沈家、穿沈家才能无忧无虑长到这个年纪,我从前可有半分亏待她么?你瞧瞧姚家大郎那个刚进门的小妾,好歹我们家还能为你们保住个正室之位!如今家里困难,便是我们不说,她难道不该想着回报一二?再说你爹爹给她选的这个夫家,除了人年纪大些,生活也不亏着她,她还要怎样?嫁士大夫?嫁王孙公子?也得有那个命吧!”
几乎是瞬间,沈云如忽然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蒋娇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可真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
她不由攥住了掌心。
不,不对。
但是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上来。
沈云如沉默了半晌,才轻着声音说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沈家的女儿,受父母恩惠长大,这桩婚事便是真落在我身上,我也愿意为了家里去嫁,二姐若有怨言,我自也是要劝责的。”
“但是……您既答应了,”她说,“就该守信。”
唐大娘子见她这样态度,心里也不由地软了下来,苦笑着牵了牵唇角,说道:“答应了?掌珠,等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没有细思,是我考虑欠妥,但我对你不守信,总好过连累了你们和沈家。”
沈云如沉默着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刻,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二姐,不至于有愧于对方。或许,在她心里也是隐隐知道可能会有变数的。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唐大娘子又劝说道,“二姐嫁去黄家,也一样是凭的沈家的情面,不然你以为人家是在梦里看中了她这个人么?若不是凭沈家,她能不能嫁个让她衣食无忧的夫家都不好说。眼下纵有些许亏欠,只要等你弟弟殿试及第,家里也缓过了这口气,以后就都能给你们把腰撑起来。”
沈云如不由地道:“若是二哥儿这次殿试有什么意外,女儿别的不求,只求爹娘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他年纪还轻。”
她也已经想好了,若沈家那时候依然艰难,那她嫁出去和二姐一起帮衬着家里就是。
唐大娘子当即皱着眉说道:“莫要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又道,“你弟弟这次省试奏名可是在前列,虽说殿试才真正定名次,但看这回就该晓得他可是比谢家那孩子考得好。”
可是殿试也会有人被黜落啊。
沈云如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再说了。
再说下去,连她自己都要忐忑,觉得害怕。
三月二十五,殿试之日。
清早天还未亮,谢暎和沈约便在门前辞别了亲友,随后分别乘上马车,离开照金巷,朝着寻常百姓眼中最遥不可及的地方——皇宫行去。
蒋娇娇一整天都有些食不下咽。
虽然有蒋老太太和苗南风陪着,但她在家里着实坐不住,索性去姚家拉上了姚之如,两人一起跑到沈家,借着找沈云如的名义,委婉地向沈老太太打听着殿试的事。
沈老太太见她们诚心求问,也颇有几分满足之感,于是让人上了茶,不急不慢地开始讲述起了自己当年的经验。
“你们沈阿丈当年去了宫里也是考了一天的,差不多日暮时分才能回来。”她说,“这殿试考的内容不多,可却同样是半点不能放松。而且这一日才只是能考完,至于等结果出来,起码还得要十天左右。”
这话和谢夫子说的差不多,并没有多的新鲜,但也正是因为在沈老太太这里得了证实,蒋娇娇不免觉得有些折磨人。
从去年秋天考到今年春天,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关了,现在还得等。
蒋娇娇想到这里,忽然说道:“要不晚上你们过来吃饭吧?我让人备一桌好吃的,给他们缓缓心情,免得他们一时丢不开对殿试结果的牵挂。”
她这话是对着沈云如说的。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沈云如看了眼自家祖母,微顿,礼笑地回道:“谢你好意,不过吃饭就不必了,家里也还惦记着子信应试的情况,他回来之后爹娘肯定也要关心的。”
蒋娇娇其实说完之后就反应过来了,她也看了眼沈老太太,没有再多言。
谢暎果然直到薄晚时才回到了巷中。
他刚走进蒋家大门,就被门房给拦住了。
“谢公子稍等等,”门房客气地笑道,“我们大姑娘马上就来。”
谢暎微感莫名,再一看,旁边有个小厮早蹿出去报信了。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蒋娇娇抱着个花篮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朝前迎去。
蒋娇娇跑到他面前刚站定,便将手里的花篮往前一送,笑盈盈地说道:“恭喜你终于顺利考完!”
谢暎一怔,旋即笑着将花篮接过,低头看了看,对她说道:“谢谢,花插得很漂亮。”
蒋娇娇看他一眼就识出这花是自己亲手插的,心里顿觉甜滋滋,连带着眼睛也又笑弯了几分,上去便挽了他的手,说道:“我给你在院子里准备了小宴,还请了嫂嫂一起。我们快过去吧,谢夫子都已经开始偷喝起来了,你再不回来只怕他都要先醉了——”
谢暎牵住了她的手。
蒋娇娇回眸向他望去。
“娇娇,”他温眸看着她,说道,“今日殿试只考了时务策,我凭心答了,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但至于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听凭人意,难在我料想之中。我不去多思,你也不要太担心。”
他又笑了一笑:“若我实在和这条路没什么缘分,那我就去改行学医,以后教你做药膳。”
蒋娇娇“噗嗤”一声,被他给逗笑了。
她柔柔地握了握谢暎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故意道:“既然你先提了,那我也就不用不好意思了,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们见到官家了么?他长什么样啊?”
谢暎一怔,旋即失笑地调侃道:“我还以为某人当真是记挂着我,原来是惦记官家。”
“我天天见到你嘛,”蒋娇娇道,“你哪里能有官家稀罕。”
谢暎似诧异,又似受伤地看着她:“才看了十年,你就嫌我不够稀罕了。”
蒋娇娇再憋不住笑。
谢暎唇角微扬地静静看着她。
“走啦,”她说,“谢夫子都要醉了。”
谢暎颔首,轻轻晃了晃与她相牵的手。
蒋娇娇就更热情地晃了晃。
两人相视而笑,高高兴兴地朝着外院行去。
第120章 不同
殿试后第八日,唱名发榜。
照惯例,所有参与了当日殿试的人都要再次入宫等候宣布甲等和名次,而皇帝也会亲自召见一甲登第进士,并面定前三。
蒋娇娇自从谢暎走后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蒋世泽也差了宋勉亲自去看榜,就连蒋黎今天都没去店上,陪着大家一起在欢喜堂里等消息。
谢夫子佯作淡定地招呼蒋世泽喝茶,结果自己连盏盖都忘了揭。
最后还是蒋老太太看着笑起来,说道:“平日里都道自己是经过事的,这会子却是都露了马脚。”
其他人也纷纷笑了笑。
“这次礼部解进士总共也才七十二人,”蒋世泽说道,“依我看就算黜落也黜不了几个,凭暎哥儿的才学,肯定也不在这其中。”
他这话多少是为了缓解众人焦虑,更只当是安慰自己,万一谢暎真不能及第,那能有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算不错了。
至少听着也是进士嘛!
蒋娇娇听见这话却不干了,说她爹:“您就不能想点好的么?这样的日子就别一口一个黜落不黜落的了。”
蒋世泽一怔,随后默默抿住了嘴。
金大娘子含笑道:“你爹爹这样说,也是为了把惊喜留给你。”
蒋世泽立刻冲着妻子点了点头,一脸还是你懂我的样子。
蒋娇娇这时候也没心情看她爹娘显恩爱,她索性拉了旁边的苗南风道:“嫂嫂,要不我们去玩几把投壶吧?不然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照金巷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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