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铭跟在苏家二老身边，听到这些话，微仰起头。
    十多年来，他们一直都那么难，他回来的太晚了。他想起相认的那天，小姑娘说，她很高兴他能回来。他回来了，父母就有人照顾了，瓷瓷是不是早就预知她的病况了？
    何司铭怎能不痛心，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要面临结束。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命运的不公，没有得到世界善意的馈赠，还要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去。
    他是她的亲舅舅，可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你外公什么都纵你依你，外婆说的话你有时候都不爱听。我说你要乖乖学习，不要和那些小男生来往，考上市里的学校就可以离开小镇，到时候你就不用去求得人家的喜欢了。我的囡囡那么漂亮，学习成绩又好，一定……一定会受大家欢迎的……”
    陈淑兰如何不知道苏瓷的行为，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她想纠正的，可每当看到囡囡的眼睛，她的酸涩都会冒出来。情愿受镇里人家误会，情愿被她们找上门，陈淑兰都无法责怪苏瓷。
    “我说过的，囡囡不开心可以和外婆说，外婆都站你这边。这次回来后，你不声不响就要走，你丢下我们，让我们怎么办……”
    “我想你走，可我怕你先走一步，我和你外公就找不到你了……”
    临了了，她心里根本就过不了这一关，这是她的宝贝心头肉啊，她千辛万苦才看到她长大一点。
    想到囡囡比她这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婆子还要先走，让她怎么接受？
    凄凉的哭声充斥着病房，有些年轻一点的护士也忍不住泛红了眼睛。小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连她们这些外人都觉得可惜，她的家人们那么爱她，估计很难度过心里的坎了。
    这时候心电图突然间有了动静，是生命的特征。
    “动了，病人有反应了！”
    护士指尖颤抖地指着，虽然是细微，可却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希望。
    第58章
    天际浓稠的墨色已经慢慢散开了, 露出很淡很淡的白，第一缕晨光或许很快就会破晓而出。
    此刻静悄悄的病房，霍凌昀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目不转睛守着妹妹。牵动着所有人心神的小姑娘此刻依然毫无知觉昏睡着，可他知道，等天亮的时候, 她会像往常那般睁开澄澈微弯的杏眸。
    得知苏瓷生命特征逐渐平稳的那刻，他的眼睛根本控住不住潮湿，心脏剧烈跳动，上天应该听到了他的祈求。
    霍凌昀知道还有很多问题摆在眼前, 那又怎样？可是只要瓷瓷能够醒来, 她只要踏出一步，他们就会把剩下的九十九步补全。
    ……
    医院办公室里, 聚集了不少闻名在外的心外科专家，他们都在商讨着治疗方案。病情本身棘手不说, 重要的是还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任由情况发展恶化，到现在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苏瓷的主治医生也在其中, 他刚刚才从病房巡查出来, 小姑娘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拿出了报告单, 语气是严肃担忧的。
    “病人的生命危险只是暂时解除了, 要撑到手术，后续的治疗跟进非常重要, 不能出现任何闪失了。”否则真的没有办法, 这话相信他不说, 在场的人都明白。
    “后期手术能确保成功吗？”霍定川站在桌前, 沉声开口。苏家二老年龄大了，受不住大悲大喜，被何司铭带去强制休息，而其余人则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霍定川话音刚落地，其余几个男人的视线也盯紧了医生。
    “这……”面对病人的家属比做大型手术还要紧张，特别是家属还个个都绝非常人的时候，压力比山还要大。
    “无法保证，要看治疗程度。”顶着家属们迫人的视线，医生如实说道。病人情况是真的糟糕，而且心态消极，能不能养好都难说，何谈手术？
    霍清越眼里划过沉色，如果想要好好治疗，小妹的精神状态远比身体上的病痛更重要，甚至可以说是重中之重。病人本身就不想积极配合，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只能是无用功。她不想治疗，谁都没有办法办法勉强半分。
    之前便是如此，她连药都不喝，家里谁都没有察觉到，这难道还不是教训吗？
    霍延卿没有听医生的话语，他只是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串，眼睫轻垂。要治好一个心理残缺的人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瓷瓷的情况显然比一开始，他所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后续医生们也提出了各项建议，但是归根到底都是要看病人本身。
    这让何司铭皱紧了眉，如果希望全都靠外甥女，那他还要他们做什么？世界上那么多医生，他不信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也罢，等瓷瓷身体好点了，他先带她回家，或者直接带她去海外散心，顺便寻找好的医生。
    不论做什么，他都会让瓷瓷会好起来的。
    可她真的会好起来吗？
    昨夜的一场小雨洗涤了这座城市，当柔光温柔洒进窗台的时候，苏瓷的眼皮微微颤了颤。心脏传来钝钝的疼让她涣散的意识开始回笼。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才有了点睁开的力气。
    怎么还没有死掉呢？她又重来了一遍吗？
    苏瓷意识混沌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病房有些昏暗，窗帘闭合着，却没有过分的刺目。
    “瓷瓷你醒了！”
    察觉到妹妹醒了，霍凌昀连忙上前，眼里全是惊喜和庆幸。其他人听见他的声音，也都靠了过来。
    “瓷瓷以后要好好的，不要让舅舅担心了。”何司铭见外甥女睁开了眼睛，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着地了。他没有惧过任何事，可小姑娘这回是真的吓人。
    霍定川眼里也有着欣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霍承璟看着妹妹，想抬起手摸摸她的小脸，却还是放下了。不想惊着她，要好好养着才行。这次他已经申请了假期，上边应该会批准的。瓷瓷的情况这样糟糕，他没办法放心离开，必须呆一段时间才行。
    手背上还浅浅插着针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经年不变，苏瓷望着视线里的人影，有些奇怪，他们怎么都会出现在这里？
    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彻底清醒，她忽然看见里门口熟悉的身影。
    “囡囡——”陈淑兰听到外孙女醒了的消息，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冲进了病房。
    “外婆。”
    太过虚弱，苏瓷的声音都是飘的，风声稍稍大点都能吹散。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外公外婆都从云华镇过来了，想必应该是舅舅或者霍家人通知的。看来她其实差一点便成功了，否则他们不会让陈淑兰和苏杭过来的，她也不会看见他们。如果她死了，他们会帮她隐瞒部分所谓的“真相”的。
    没能如愿，苏瓷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心底分外复杂。她不明白上天为什么会让她留下来，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为了体验绵延不断的痛苦吗？
    旁人历经百劫是修行，可她既不想修行也不想顿悟，消亡本来就是她选择的最好安排了。
    陈淑兰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可看到外孙女，根本舍不得有半分责备。她只是含着眼泪，伸出苍老的手摸摸小姑娘的细软的头发。
    “我担心你睡太久了，外婆做的糯米糕都凉了。”
    “凉……凉了也好吃。”小姑娘的脸颊瘦削苍白，像雪堆的人儿，连晴光都怕把她晒化了。
    苏瓷心里清楚，陈淑兰大概是知道她做的一些事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像前世那般，她只留了金钱，她会不放心。可这辈子她给他们留了亲人，那是最大的保障。
    他们很爱她，她也爱他们，可她不想坚持下去了。
    “没事，外婆重新做。”陈淑兰心疼极了，醒了就好，只要孩子能醒过来。囡囡心里有什么坎都是可以迈过去的，她和老苏会陪着她，慢慢都会好的。
    囡囡小时候，镇里来过一个算命的老先生，他说囡囡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陈淑兰和苏杭是不信的，如果有福气，她的囡囡怎么会如此可怜呢？
    可经过这一劫，她又莫名相信了那些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的囡囡福气还在后面，一定是这样的。
    陈淑兰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囡囡先在医院养病，养好身子。他们夫妻就在医院附近租房子，等囡囡好了，他们便带她回云华镇住。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她能好，如果她不愿意回上京，他们还像从前一样。
    苏瓷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外婆没有怪她。
    她也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从小抚养她长大的苏家二老。在这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们只有她，把她当做了全部。
    现在她想要他们为自己活一回。
    “傻孩子。”随后进门的苏杭，看着外孙女，想起昨天的情形，简直恍若幻境。努力把酸涩压在心底，他握了握孩子的手，眼里的疼爱都要漫出来了。
    如果所有的伤痛他都能替孩子受，那该多好！他的孩子想要健康一点，怎么就那么难呢？
    既然上天让囡囡醒了，那么他祈愿上天能保佑她以后的人生可以顺遂平安。
    他和老妻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让囡囡回霍家，可是孩子表面答应了，心里都不知道想些什么。囡囡从小心思就重，他不想她不开心了，随她决定。本来快乐便少，多一点是一点。
    病房的冰封沉寂的气氛终于消融了大半，小姑娘终于醒了过来，可所有人心底隐藏的担心依然没有减少。
    但愿是真的顺利。
    关于苏瓷的传闻，这几天在明华是沸沸扬扬，谁让事件的主角是学校的“名人”。当天学校虽然紧急封锁了现场，但依然有照片流传了出去。
    看到论坛上的帖子，很多人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特别是卓越班的学生们。可照片里地上的血迹却在提醒着他们，事件的真实。
    曾瑶和关梅梅得知消息的时候，苏瓷已经在抢救的途中了。
    作为女神的死忠粉，曾瑶是知道苏瓷身体情况的，并不太好，时常请假，可万万想不到会如此严重，严重到让她恐惧的地步。她很害怕，苏瓷会真的出事。
    而关梅梅看到现场留下的那片鲜红，当场就哭了。她本来还约她们放学后三人去吃火锅的，怎么短短的课间时间，世界就变样了呢？
    而校论坛上，也是铺天盖地的消息。
    【在线蹲一个真相，女神不要出事呜呜呜】
    1楼：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听说校花是天生患病的，许多年了挺严重的。
    53楼：当时的吃瓜群众，高一普通班的孟怡堵了校花，说她有传染病，然后推了她。事情发生猝不及防，没办法上前阻止，但看情况绝对不是传染病！
    149楼：天啊！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张口就是污蔑，还要作恶。作为女神的同班，我们女神怎么可能有见鬼的传染病，她只是身体不好而已，只有这个是事实！
    211楼：高一的那个孟怡，平时就挺嚣张的，目中无人，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我觉得她根本就不配呆在明华！
    287楼：不管真相如何，我只想女神好好的，现场看起来太可怕了！
    ……
    此时上京的某个酒店，孟怡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以及学校里的传闻。
    她缩在了床上，根本不敢去上学，也不敢回家。
    她也没有想到这次事情会闹的那么大，苏瓷从楼梯上掉下去的那一幕，让她做了整晚的噩梦。
    梦里全都是鲜血！
    第59章
    孟怡平日里虽然嫉恨苏瓷, 不止一次动过让她就地消失的念头，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只觉得恐惧。
    看苏瓷的模样绝对不是传染病, 怕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也不知道人现在究竟如何。虽然不是她的推的，发、发病也不关她的事, 可没有人会相信她。
    苏瓷没事还好说，如果真出什么事……
    孟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事后她想趁乱逃离却被带去盘问了，而来到现场的那个男人她也认识，正是不久前来学校开讲座, 名满国际的霍教授。
    他说, 他是苏瓷的哥哥！
    什、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孟怡不可置信后只觉得头皮发麻, 寒气从四肢冒气。
    她以为对方是毫无背景的乡下女孩，可一切似乎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