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宽厚而温暖,她闭了闭眼,“牛奶就行。”他热了牛奶,又拿了些曲奇上来,“新烤的,味道还不错。”
黄油曲奇的味道很纯正,她边吃了几片。有稍大些的碎块掉在被子上,他捏起送到她嘴边。这个动作他以前经常做,她总会连他的手指一起含到嘴里。可现在她却看也不看,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
他转手将饼干碎屑塞进自己嘴里,一股浓浓的苦味。
她终于吃完,刷了牙又要爬回床铺时被他拦下,“你已经睡了一天。”她困惑地看着他,“可我还困。”他抿了抿唇,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之前只听管家说她的作息不规律,可没想到会这样反常。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睡。”她打了个呵欠,“你让我去医院检查我也去了,我很听话。”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个女的说你总是做恶梦,你心里有事。”
她笑起来,“你连我做什么梦都想管?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说:“那好,告诉我你刚才梦见了什么?”
她不说话。
他继续说:“你睡得一点也不好,来来回回地翻身,烦躁不安……我听你在叫人的名字。可听不清你在叫谁。”说到这里口气已变得阴冷,“你在叫谁?”
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森舅舅。”
廖永森。
他紧绷的嘴角略略松懈,“你梦见他?”
“对,我最近时常梦见他。”她坦诚道,“每次他来我梦里总要先骂上我一顿,然后又哄我一阵,最后就是看着我哭,和我说对不起。说他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只能把我卖给你。”
那是什么时候?是她拆破他的谎言后心灰意冷后决定逃离,那时的他还不算手眼通天,可她要离开也是费尽了周折。总算避开他的耳目逃离安省,辗转到某三四线城市落脚。那样小的一个地方,交通和资讯都不发达。连网吧里的电脑都是二线城市学校里退下不要的,发个邮件都要好几分钟。在那样近乎闭塞的小城市里,她才能放心睡好觉。
小城市生活成本很低,她带的钱不多可也足够支撑日常开支。租住的房子还不如她以前的衣帽间大,可已足够她生活。家电配得不齐也没关系,她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她学会去污水横流的露天市场里买菜肉水果,甚至学会了和小贩们砍价。她努力地让自己脱离过去的生活模式,试图从物质与精神上都与过去一刀两断。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成功大半。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这个小地方终老。
然而一个人生活是很寂寞的,她可以抛弃回忆却无法抛弃骨肉亲情。思乡情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外婆。老人家那时已经有老人痴呆的前兆,可还记得最疼的外孙女的声音。咿咿啊啊地说了一半,电话被廖启森夺去,问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泪流满面。
当年廖启森不只一次提醒她留意身边人,几乎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告诫她。可她统统听不进去,等到发现男人的狼子野心时她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可就算是这样廖启森也没附埋怨她,反而尽最大能力给予支持。她能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甚至能与他抗衡一二,廖家舅舅功不可没。可到头来她还是不争气,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她没有告诉廖启森自己在哪里,但保证每周一次给他打电话报平安。知道许慎行的势力日渐坐大也知道廖启森已与前者势同水火,她只能劝他不要以卵击石。以廖启森的仁厚作派,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年中秋是她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团圆节。小城市里没有几间像样的面包店,只有类似小作坊的糕饼铺,糕饼里总有一股糖精味。她买了两个豆沙蛋黄馅的月饼应景,再泡上一壶茶。茶叶的品质粗劣,喝在嘴时满是苦涩味道。
她打电话给外婆。老人家口齿不清地叫着她的小名‘莹莹’‘莹莹’,她鼻尖酸涩地叫了声‘外婆’,抽抽噎噎地说了一会儿话。忽得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还奇怪着今天过节怎么还有人上门催收卫生费。等门一开,她的腿便软了,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许慎行一身黑色西服,在溶溶夜色中冲她微笑。那样的微笑在她看来是那么可怕,她就像是被猎人的围网网住的小动物一般,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进一步,她便退两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再无退路。老房子低矮而他又高大健壮,她整个人被罩笼在他的阴影里,死死地禁锢住。
他说,“素素,我来接你回家。”又说,“知道你想外婆了,所以我带她来见你,就在楼下。”
楼下加长房车里面坐着她的外婆,还有满面愧色的廖启森。
那时她便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靠得住的了。
现在她说起这段时却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声音平静而冷淡,“……森舅舅说他输不起,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
他像浇铸的铜像般一动不动,目光晦暗不明。
“我求他不要哭,我说我原谅你,再不记恨你。”她低头看着拖鞋鞋面上的两团绒球,“我求他不要再来我梦里了,不要再对着我哭。我受不起他的道歉和眼泪,我怕折寿。”
他闭了闭眼,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连你的外婆、阿姨、表弟、表妹们都过得很好。”心口处隐隐作痛,“你要是想,随时都能去看他们。我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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