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声音沉稳,却并不像掌柜说得那么苍老,杭絮觉得或许只比自己爹爹大一点。
窄门被打开,露出里面小得可怜的房间。
一个七星柜委屈地立在墙边,柜前放着张小桌子,一个中年人就坐在两者之间。
听见开门声,中年人抬头看去,见到杭絮与杜津远时愣了会神。
杜津远坐在桌对面时,他已恢复原样,把腕枕摆正,“身体可有何不适?”
若是换作杭絮,此时会和大夫慢悠悠地聊几句,让对方卸下防备,再说出来意。
可杜津远管不了那么多,第一句就问道:“张大夫在五年前,是不是接诊过一个铁匠的妻子?”
张大夫手一抖,腕枕被攥出一个深褶:“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张大夫确实是知道的。”
“那你应该也记得,当年那铁匠的上峰借钱给他,让他为娘子治病,他却把钱给拿去赌了。”
腕枕被攥成一团,又倏地松开。
“已经过了五年,物是人非,客人重提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铁匠因娘子不治而死,对上峰怀恨在心,过了几年仍意图报复,把他害进了天牢里。”
杜津远身体前倾,诚恳道:“不瞒张大夫,那铁匠的上峰,正是我父亲。”
张大夫神色微动:“你是杜大人的儿子?”
“不错。”杜津远点点头,“父亲被关在天牢里,做儿子的怎能坐视不理,也是因此,我才找到张大夫,想了解当年之事。”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你想问什么?”
随着张大夫的讲述,五年前那件事的细节也一一展露。
“仲夫人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需好好调养,不到一年就能康复,但调养喝的药里,有几味贵重的药材。”
“每副药里有一钱人参、半钱麝香,我算了笔账,一副药花五十文钱,一天一百文,喝上一年就是三十多两银子。”
“那铁匠应该叫仲武?是这个名字没错,他在兵部做事,月钱不错,三十两银子不是难事,而且又不是让他一下子拿出来。一月月地付也是可以的。”
“可对他娘子的病,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他跟我说去预支了薪水,三两银子,喝了一个月的药,再也拿不出,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不忍心,给他垫了半个月的药,也没钱了。”
“他娘子身体刚好起来,又病下去,没办法,药必须一直喝,不能停,一停身子坏得更厉害。”
“之后,他把仲夫人留在医馆,自己却消失了,我用便宜的药材给人吊着命,至少能活下去。”
再回来的时候,他是被杜大人提着领子揪回来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铁匠是去赌了。”
“他的家当就是在赌场里败光的,娘子也是因为冒着大雨去寻他才染上的病。”
“这回之所以消失了半个月,是想用最后一笔钱赌个翻身,赢到钱给娘子治病。”
“可他不仅没赢钱,还倒欠了五十两,要不是杜大人把他从赌场里抓回来,他还要再赌下去。”
“杜大人不仅给他还清了赌场里的债,还给我了二十两银子,说这些钱先买药材,不够的,等他月银发了再拿。”
张大夫的讲述顿住,神色带着敬佩和感慨,“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侍郎,月钱只有五两银子。”
“杜大人走的时候,让我不要告诉铁匠,他把赌债给还了,说是怕他知道欠债没了,再去赌。”
“可他不知道,就算欠着债,他一样想去赌。”
“他太会说谎了,骗我说城北一家药店有低价出售的人参,再不买就抢不到,我脑袋糊涂,居然信了,将剩下的十八两银子全给了他。”
“等我反应过来时侯,他已经在赌场里赌得昏天黑地,钱要不回来,又欠了二十两。”
“他娘子的身体本来已经渐渐好转,听到这消息,吐了半宿的血,彻底衰败下去。”
“等杜大人听见消息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杜大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说是还我填补的药钱,然后就带着铁匠走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张大夫叹一口气:“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当年我就觉得这铁匠看杜大人的眼神不对,阴恻恻的,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对自己的恩人。”
杜津远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沉沉的。
他早在天牢里就听父亲说了事情的经过,可在张大夫这里听完全部,才知道仲武比他预想中还要卑劣无耻一些。
“我知道的事全都说完了,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杜大人的,尽管说。”
杜津远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有一件事,的确要麻烦张大夫。”
……
杭絮惊讶地听完杜津远的整个计划,暗道这人摆脱了以往的颓丧后,脑子倒真是不错。
张大夫迟疑一番,同意了对方的计划。
杜津远在小小的房间里走了几步,迫不及待道:“那事不宜迟,张大夫就随我离开吧。”
“不急这一时。”
张大夫摇摇头,把腕枕的四个角抻好,“我看杜公子的脸色有些差,我来给你看看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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