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香肠
    国内其实一直都是香肠生产的大国, 吃香肠的历史至少也有千年以上，但也许是因为地大物博，美食众多, 再加上饮食结构的关系, 各地香肠的风味虽然有区别, 但是制作方式都相对简单, 主要是以传统的腊肠为主，在国内美食中的地位, 顶多也就是一道常见的年夜菜。
    但是在欧洲，餐桌上少了香肠，不少人简直就不知道吃什么了，香肠的种类也被玩出了花, 各种生鲜肠，熟制肠，烟熏肠, 发酵肠, 还有血肠，内脏肠……
    吃法上也有讲究, 直接烤着炸着吃的是一种, 夹面包的又是一种，还有专门配下午茶的，配啤酒的，配酸菜的, 林林总总，数都数不清。
    据说在最钟爱香肠的德国，香肠的种类足足有一千五百多种，井熙上辈子恰好去那边旅游过一回, 硬生生从一个香肠的初级爱好者，吃得有小半年时间，看见香肠就想吐，也是特别心有余悸。
    所以井熙第一时间就问姐姐，厂里是想生产哪种香肠。
    谁知道井媛听到妹妹的话，竟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外国香肠不就是比咱们的粗一点而已吗？难道还分种类的？”
    ……好吧，也难怪国内引进了那么多肠类生产线，最后绝大多数亏得裤子都差点没了。
    如今国门才开放几年，外国进来的人少，国内能出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国人对外面的了解，主要就是通过各种被美化过的新闻报道，还有更加天马行空的传说。
    反正在井媛眼里，那几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就是大楼高得能通天，霓虹灯通晚不熄，人人都能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每天吃面包喝牛奶，大鱼大肉不带重样的发达国家。
    但是这种想象，又充满了一种干瘪的无奈，除了少数电影电视里偶尔窥见的场景，她既不知道外国人吃的究竟是哪种面包牛奶，更想象不出，香肠的种类还能分这么多种。
    其实想一想，上辈子的井熙，很长时间里不也一样有类似的想法，只是后来国家强大了，国外又太拉胯，那些梦幻的泡泡才被一个个彻底戳破。
    听着妹妹一一说起香肠的种类，不同国家不同地区对香肠还有不同的偏好，她终于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认认真真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记起来。
    井熙也在考虑生产哪一种机器。
    数控机床都玩过了，张成栋又有机械厂的关系，拼凑一套香肠生产设备出来，对现在的井熙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一条完整的香肠生产线，大概需要绞肉，混合，冷藏腌制，充填打结，干燥以及包装等工序。
    其中绝大多数设备厂里本来就有，再加上肉联厂对原材料获取的优势，这也是姚厂长当初想要引进生产线的底气所在。
    问题是，就算设备再齐全，摸不清外国的喜好和出口的要求，也是白搭。
    听到姐妹俩的商量，张成栋忽然问：“我以前在东北吃过一种红肠，是不是跟国外的有点像？我记得当地也有厂子。”
    这个井熙正好知道：“红肠的原产地也是欧洲，大概只传进来一百来年，不过国内的肉肠淀粉含量会高一点，国外更喜欢的还是纯肉肠……”
    说到淀粉，井熙倒是忽然想起一个几乎称霸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传奇，火腿肠。
    “火腿肠？”井媛和张成栋都听得一脸懵逼，“和金华火腿有什么关系？”
    “只是名字类似而已，”井熙笑，“火腿肠和传统的香肠不一样，其实是一种近现代发明出来的乳化肠，通过把脂肪打成细小而均匀的颗粒，获得一种富有弹性的胶状口感。”
    “那好吃吗？”井媛问了一个特别朴素的问题。
    “应该还不错吧，只要含肉量够高的话。”
    说起来，到了井熙上辈子重生前，火腿肠已经彻底沦为泡面伴侣，甚至被戏谑为狗都不吃的食物。
    但其实，就像泡面一度也是一种十分高大上的流行一样，火腿肠也曾经是孩子们最垂涎的零食。
    八十年代的万元户，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直观的形象，就是能每天吃一碗方便面，面里还放一根火腿肠。
    上辈子，井熙第一次吃到火腿肠，大概已经是八十年代末的事情了，小小一根手指粗的火腿肠，被大火炸得油汪汪香喷喷，再洒上一点辣椒粉，绝对是最美味的街头零食之一。
    “这东西生产出来，外国人会买吗？”井媛又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那可说不定了……”井熙想了想，摇头。
    在她的印象里，火腿肠虽然是国外发明的，但可能是因为香肠的绝对优势太大，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倒是在国内大火特火过，就是火的时间也很有限，也是机缘巧合，火腿肠出现前后正碰上了改革开放，大家口袋里的钱变多了，生活节奏也大幅度加快，于是这种和西式烤肠类似但是价格更实惠，味道和含肉量也过得去的方便食品，恰好找到了最适合的舞台。
    而且，她对肉类加工品的出口，其实也不太看好。
    一是上辈子肉联厂就失败过一回，二是国外对肉类制品的进口管得很严，就算生猪这条线已经打通了，但是熟制品的销售对象又是完全不同的渠道，而这时候国内的厂家，大概也很缺乏顺利通过一系列检验检疫流程的经验和能力。
    “那我跟厂长商量商量，问问他的意见。”井媛虽然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但是她到底做不了主。
    姚厂长第二天就亲自上门来拜访井熙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姚佳羽。
    姚佳羽看起来还是酷酷的，也不多说话，只简单的和井熙打了一声招呼，就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其他时候，主要都是姚厂长在向井熙请教。
    井熙也不藏私，把能说的都说了。
    一听说不能赚到外汇，刚开始姚厂长对这个火腿肠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要不是觉得井熙是个能人的份上，都不会来走这么一遭。
    如今虽然高考成绩还没有下来，他女儿对这一次高考却已经是胸有成竹，还填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志愿，叫姚厂长是又高兴又忐忑。
    也是姚佳羽在姚厂长面前拍了胸脯，说井熙这个人很厉害，听听她的意见绝对没有坏处，才让他决定过来的。
    姚厂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说起来也怪，明明这孩子背后说了一箩筐井熙的好话，但是当面的时候，却又摆出一副一点都不熟的模样，实在是个别扭性子。
    女儿出息了，姚厂长当然高兴，但是这时候，他也有他的烦恼。
    肉联厂如今的效益的确还不错，外汇也是一块谁都想要的大肥肉，但是姚厂长突然想加一条香肠生产线，其实是因为危机意识。
    到明年，国内生猪收购的新政策就要开始实行了，肉联厂再也没办法躺着赚钱，要是不及时找一条新路子，姚厂长忧心再过两年，厂里的日子怕是就要不好过了。
    事实证明，他这种担忧非常明智。
    从明年开始，国内将取消生猪派购，放开对屠宰，加工和销售的渠道控制，这也就意味着，养猪户以后可以直接进城卖肉，而不需要再通过肉联厂的渠道，生猪的收购价格也肯定将迎来一波上涨。
    如果能够在找到新盈利点的同时赚到外汇，姚厂长当然非常高兴，但是如果只是在国内畅销，好像也还不错。
    问题是，这种没听说过名字的火腿肠，真能够成为畅销商品？
    姚厂长总觉得，好像不是那么靠谱。
    但是最终，井熙的一句话还是打动了他。
    购入生产火腿肠的机器不需要用外汇，国内就能买到，而生产的产品却很新颖，目前国内还没有别的厂家生产。
    肉联厂这时候，正好缺的就是外汇，而最需要的，就是可以盈利的新生产线。
    姚厂长当即拍板，要是国内真有技术成熟的机器，当即就愿意买下来。
    然后张成栋就被介绍了过去，自称是栋梁机械厂的厂长，厂子里能生产这种机器。
    姚厂长也很爽快，很快就向张成栋下了定单，还付了一部分预付款，但是要求一个月以后交货。
    离开姚厂长的办公室，张成栋才心虚的问井熙：“咱们连成品都没有，一个月以后真能交货？”
    “没问题，相信我，”井熙一口保证下来，但是转念又想起自己糟糕的动手能力，忙打了个补丁：“不过你要先从机械厂拉两个能帮忙的技术工人过来才行。”
    火腿肠的生产流程总体和香肠差不多，只是需要更充分的斩拌，从而释放出足够的胶质。
    现在这种机器在日本应该已经生产出来了，但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概还需要两年左右才能引进到国内。
    而井熙之所以对火腿肠生产线这么熟悉，也有足够的信心在一个月以内做出机器，其实是因为她上辈子就接触过这一块。
    井熙那个小表妹欣欣，上辈子嫁给了个家里开火腿肠厂的小开，不过那时候，火腿肠已经过了最俏的时候，那家小厂子也早没了往日的风光，不过是艰难为生而已。
    借着这层关系，井熙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火腿肠生产线，而出于一个理科教师的本能，她下意识就记住了各项指标要求和重要的参数。
    要不然，她也没信心空口白话就答应给厂里弄台新机器出来。
    “放心吧，机床我都能帮你修好，区区几台食品加工机，分分钟的事。”井熙安慰紧张的张成栋。
    不提那台机床还好，一说起这个，张成栋就想起自己被老爹坑的悲惨经历，一时之间，再次心痛如绞。
    但是心痛也不能影响他赚钱，已经对井熙有了充足信心的张成栋，转头就从机械厂挖了两个人过来帮忙，还弄来了井熙指定的各种零件和设备，给她在自己那家乡镇小厂里专门搭建了一个实验室，还像模像样的挂起火腿肠生产设备项目攻关组的牌子，看起来还挺高大上。
    只可惜衬着旁边的泥巴地，破破烂烂的小厂房，那股子别扭的寒酸气依然遮都遮不住。
    原本井熙还希望张成栋能把单志平弄来，毕竟是老手了，不用重新熟悉，只可惜张成栋说单志平早就已经被他老爹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级别不够，也没资格问。
    这回来的两个人也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这次来是为了给儿子攒结婚的钱，小的那个则是觉得在厂子里干得没意思，想出来闯闯。
    井熙也不在乎他们过来的原因，只看手上的技术，感觉两个人都能做事，就算面试通过了。
    然后，就开始了紧张的忙碌。
    井熙盘算了一下，除开肉联厂本来就能利用上的设备，这次她们一共需要做出四台新机器：真空滚揉机，胶体磨，斩拌机还有自动充填结扎机。
    为了高工资正准备给这帮年轻人一展身手的老技工，一听就愣住了，傻傻回头对张成栋说：“四台机器，还是四种不同的机器，这怕是一年都做不出来吧？”
    张成栋也吓了一跳：“我的姑奶奶，一个星期做一台新机器出来，就是神仙都做不到啊？要不，定金还是先给人家退回去算了。”
    他好歹也是机械厂的子弟，以前也见过他爸研制新机器，那是吃在厂里睡在厂里，还要经过各种技术论证和实验，别说一年了，有时候两三年也做不出样机来。
    井熙却笑：“放心，神仙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
    毕竟，她脑子里可是有成熟模板的。
    然后，张成栋，两个技工，还有这家乡镇机械厂的所有员工，真就围观了一回神仙操作。
    首先是真空滚揉机。
    这种机器的用途是将嫩化后的原料肉通过滚揉、按压和腌制，与辅料、添加剂等在真空状态下拌合均匀1，最大的技术难点就是那个真空的压力瓮，再就是正反转的时间设置，还有真空度的调节钮。
    压力瓮和电机是张成栋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而做那几个控制器，大概花了井熙半天的时间。
    再然后，剩下的安装和调试，就是两个技工的活了。
    两人为了不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硬是咬着牙，拼了两天一夜才把机器给装了出来，但是这时候，井熙已经把第二台机器的轮廓也差不多弄出来了。
    第二台立式胶体磨，是一种效果很好的分散乳化机，通过这台机器的处理，能够得到洁净而稳定的均质乳浊液和悬浮液2，很大程度提升火腿肠的口感。
    这台机器的结构倒是不复杂，但是不少零部件都需要专门定做，寻找合适的材料，再想办法找关系请人在机械厂加工成成品零件，反倒花了绝大部分时间，至于前期的设计……好像又只用了半天就完成了。
    两个技工咬着牙安装这台机器的时候，老的那个还在那边偷偷摸摸的念：“我就不信这小姑娘随便画两笔，一台机子就能成了，它要是真能开动，我把头拿下来给你踢！”
    安装完毕以后，当老技工亲眼看见肉泥很快被磨成均匀的乳状流体的时候，那脸色，年轻技工都不好意思笑话他了。
    斩拌机和自动充填结扎机做得也很顺利，这两台机器不需要额外定制，都是采用市面上已经有的零件，稍微花了张成栋一点人情，事情就办成了。
    短短两个星期，四台机器的雏形全部完成，比之前承诺的一个月，足足提前了半个月的时间。
    张成栋觉得，自己认的这个便宜妹妹，大概真是神仙。
    那两个技工对井熙的本事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句多话都不敢说了。
    这天下午，姚厂长难得偷了一天闲，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他四十岁上下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对姚佳羽宠得厉害，平时那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女儿想做什么，也从来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但是这一回，和井熙介绍过来的那个张厂长签了协议以后，姚厂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女儿的怪话：“那个井熙大概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靠谱，姓张的那小子年纪轻轻，一看就是个不成事的，还敢答应着一个月能弄来机器，我倒看到时候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