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战乱里尽力地生存。温琰她们学校条件很差,宿舍拥挤,夜晚复习做题便在教室吊一盏汽油灯,一日三餐也相当清简。物价比战前明显上涨。
自从到赣州安定下来,她开始与重庆通信,从青爷爷那里得知青蔓安全回到了老家,她这颗心才算落稳。
秋意入校后与她联系很勤,几乎每天都写信。他先有六个月的入伍训练期,专门进行军事训练,军事课程又分术科与学科,术科包含基本教练、战斗教练、射击教练等;学科有步兵操典、射击教范、土工作业、战术学、地形学、兵器学等。
入伍训练期满,经过体格检查,升入本科。本科分飞行和机械。
秋意在飞行科,最主要学航空课程,飞行术、侦查术、轰炸术、航空照相术、航空测量术、无线电学、陆空联络……飞行训练分初级、中级和高级,每级训练时间为四个月,有严格的淘汰机制。
他第一次由教官带飞,练习起落、直线飞行和拐弯等动作,兴奋了好久,夜里给温琰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纸的信。
我国工业落后,且没有独立制造飞机的能力,只能从国外购买。战前空军只有不足三百架陈旧的作战飞机,性能和数量皆与日寇相差甚远,南京沦陷时打得只剩下几十架。
国人积极为政府购买飞机募捐,温琰和秋意也将大部分积蓄捐了出去。
7月,日军开始进犯江西,九江告急,学校决定再次搬迁,前往广西。
于是又带着教学仪器和设备跋山涉水,坐火车、卡车、轮船、木船,没有交通工具就用双腿步行。
漂泊啊漂泊,像无根的人一样漂泊。
迁徙的路上遇见难民,有的从北平逃到上海,又从上海到浙江,浙江到江西,找不到庇护之所,不知还要这么逃到何时何地。
温琰和同学们在船上唱起《流亡曲》。
“泣别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黄河长江。流浪,逃亡,逃亡,流浪。流浪到哪年?逃亡到何方……”
大家掉着眼泪,唱完抱在一起痛哭。
十月下旬,抵达广西后学校正准备复课,这时却传来广州沦陷的消息,广西已经不安全了,附中只能继续西迁。
冬季到来时,学生们踏上前往昆明之路。
如此颠沛流离,课业一再中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温琰思索再三,决定退学返回重庆。
她从1936年离家远赴上海,到1939年初,独自跋山涉水回到重庆,已过去两年半的光阴。时间说长不长,然而时局大变,物是人非。
温琰在朝天门码头上岸,抬头便是层层叠叠陡峭的大石阶,周遭人影熙攘,口音天南地北,战前重庆人口不过三十万,如今随国民政府陆续迁来大量外地人,比之前多一倍还不止。
温琰走到街上,转着脑袋打量周围,马王庙,金沙岗,小什字,打铁街……好像变样了。迁都后重庆的工业、商业、金融和交通得到空前发展,造就了渝中半岛盛大的繁荣。银行、餐厅、百货商场、舞厅、俱乐部、公司大楼……
也许近乡情怯,温琰心跳乱得很,讲不清开心还是慌张,她昏头昏脑摸回打锣巷,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琰琰?”
恶霸刘老三的媳妇肖大姐。
“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去上海读书了嘛?好久回来的?一个人吗?”
巷子里多了好些住户,脸生得很,老邻居们见到她倒十分热情,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
“哪个回来了?”
“温琰,温凤台他们家姑娘!”
“哎呀温幺妹,你这几年跑哪里去了?外面到处在打仗,你爸爸好担心哟!”
街头巷尾熟悉的烟火气和人情味叫她心里踏实,此时此刻才想,终于回来了。
沿着石阶下坡坎,离家门越来越近,心跳得越重,秋意和朗华原来住的房子都换了房客,听口音是从江浙地区来的,他们称自己为下江人。
青蔓奶奶正在太阳底下择菜,看见温琰回来忙丢下菜篮子,一边喊老先生一边牵孩子进门。
隔壁邻居喊:“幺妹儿,饭做好了,来我们屋头吃!”
温琰说:“不用管我,你们吃。”
青蔓奶奶说:“你爸爸出工去了,晚上才回来。”
温琰四下张望,笑问:“青蔓呢?她在学校吗?”
两位老人脸色沉下,默了片刻,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她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温琰眨眨眼睛,嘴边笑意逐渐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1):傅国涌《民国商人》
第39章 ·?
午饭过后温琰休息了一会儿,消化饭食和刚刚得知的耸人听闻的消息。
她不知道青蔓变成了梁孚生的情妇,秋意也还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爷爷那种性子,自然不可能接受自己苦心栽培出来的高材生去做有妇之夫的情人。
温琰得去找她。
时近年下,学校已经放假了,青蔓现在住在南岸,听说梁孚生在南山新村给她弄了套房子,远离市区,环境十分清幽。
温琰坐船过江,到南岸海棠溪。因川黔公路以此为起点,自通车后码头渡口车船衔接,尤为繁盛热闹。
山里绿树成荫,花木扶疏,走好远才看见几栋西式小洋楼半掩其间。温琰根据门牌慢慢摸过去,找到了青蔓居住的小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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