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宴府,尤洺詹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他一天都很轻松,宴音和他所认为的富家小姐,世家女子都不一样。
昨天以为这是个文静有礼的姑娘,没成想今日活泛得很,但这样也好,不过分安静也不过分吵闹。
他从未和女子相处过,但二人待在一块也是意外的随意自在,只盼,她进学努力一些才好。
青芝将小姐要换的衣服搭在净室屏风上,口中随意问道:“小姐,今日觉得如何?”
宴音脑子里还在回忆着今日讲过的课,随意说道:“挺好的,尤先生是个蛮好相处的人。”
穷困却不失气节风骨,待人以诚,前世被一个穷字逼死了,实在是可惜。
在宫中当贵妃的那一段,着实是她最讨厌的日子,宫中处处是禁忌,人人带着假笑,像被华丽的绸缎裹着,要把活人炼成木偶。
是以,重活一世,她更喜欢这般赤诚之人,帮他也能帮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日尤洺詹照常来了,天气却实在不好,课讲到一半,大雨倾盆,亭子里是不能待了,青芝终于将他们领到了宴荣安准备好的那间屋子。
踩上木质檐廊之前,宴音还往尤洺詹这边看了看,他却无所觉,低头看,是崭新的袜子。
他并非没有准备,尤夫人知道宴家富裕,所以从头到脚细细嘱咐了他一番,他才特意起买了新的袜子。
“看什么?”他奇怪地问。
宴音笑了笑:“没有。”
盛夏多雨,哗啦啦地敲打着房子,屋内昏暗了下来,几盏暖烛点起。
因为今日不必费时间在掰扯上,尤洺詹写下的更多的试题和答案,看得宴音面容愈加苦涩。
“先生,还没写完吗?”她眼巴巴看着。
尤洺詹扬眉看她:“怎么,害怕了?现在放弃,好好读书还来得及。”少年人的调皮短暂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宴音下巴一扬,纤指利落地在纸上划过,轻描淡写一句:“不过如此。”
夸下海口的后果就是,临考试了,站在书院外的宴音还在咬着手指头背书。
这一个月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了,睡觉在背、沐浴在背、吃饭也在背。
背得她爹都战战兢兢的,反复在说:“要不咱就不学了,人都学愣了。”
青芝掀开马车的帘子往鹿岑书院门口看了看,回头说道:“小姐,该进去了。”
“啊,哦……”宴音抬起沉重的脑袋,把册子卷了卷塞到袖子了,进考试的屋子前都有时间背,她不能浪费一时一刻。
强制镇定的下了车,宴音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个害怕考试的人。
她的容貌太过出挑,又没戴帷帽,一时之间,美人款款走来,书院门口的人都在看着她。
宴音习惯了被人看着,也不觉有什么,径直地就想进去了。
然而人群中却隐隐起了骚动,一致地朝着外头看去,像是来了什么重要人物。
宴音也顺着人群的视线看了出去,愣在了原地。
姜负雪,他竟来了。
他刚下马车,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少年昳丽如斯,眉如剑,鼻若琼,唇色浅淡如桃瓣,相貌美得分明,却丝毫没有女气,一身圆领墨鹤长袍,显出芝兰玉树,公子倾城。
令人感叹,不愧是姜家长房嫡孙,任谁现在走上去,都能得个“仙凡有别”的词出来。
只是面庞尚有几分青涩,少了些前世的清正,两撇浓淡适宜的眉习惯性地蹙着,让宴音怀疑,这人的老成之气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躁动的人群中,宴音静静地看着他,他恰好抬眸,也看向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宴音总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很复杂,像穿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里头浸漫着不为人知的……
她看不明白,她想再定神去看,可姜负雪已经挪开了目光,进了书院。
人走远了,人群的躁动也平息了下来,看得出来,他现在已经很少来书院了,不然也不会出现一次就这么惹人注意。
方才……想来只是寻常的对视罢了。
应该是看错了吧,宴音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突然隔世看到心上人,难免愁思甚多。
跟着人流进了书院,宴音找到了作为临时考试书舍,监考夫子还没来,她拣了一个拐角无人的地方,坐在檐栏上咬牙切齿地背着。
“你就是这么考试的吗?”
声线清冽平正,宴音却吓了一大跳,册子掉在了地上。
她转身,他在咫尺的距离看她,凤目幽邃。
是她重生以来,一直努力想要遇见的人。
“为什么想来鹿岑书院?”姜负雪捡起那本册子,坐在了她身边,手指干净修长,翻开了第一页。
“啊?”宴音不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与她闲聊,手足无措了起来,连他的问题都没听清。
他轻声的重复一遍,宴音小声答道:“我仰慕这里的夫子大儒,想,额,想有朝一日……”
他看她:“金榜题名?”话中竟是调侃。
“能明辨是非,对,没错。”
说完,宴音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感觉怎么和夫子考校学问一般。
“是吗。”他的唇角轻轻翘起,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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